04.19
本文作者:小红猪小分队
痛苦袭来时毫无预兆。仿佛被链条紧紧缚住一样,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紧随而来的头痛与漫天的无力感随即将整个人吞没。这种状态纠缠了我数周之久,且往往在我即将入睡时攀至高峰。虽然事过境迁已经十余年了,但我仍然记忆犹新。只因那是我第一次爆发的神经失调,标志着那独一无二的——心碎之痛。
【图片出处:piscatawayhomebuyers.com】
遭人背叛,回绝排斥,失去所爱,生活总是伴随着这种种不豫,但直到近十年内人们才开始了解这些负面情绪在大脑中运作的机理。研究人员发现,人们在遭到拒绝时产生的神经刺激与烧伤挫伤带来的的疼痛在大脑中传导时同用一条神经回路。这一发现不仅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的脸皮比常人更厚,更揭示了人们的社交活动与健康状况之间的密切关系——寂寞而死并不只是文艺的修辞法。
人类语言常常借物理性的修辞来描述我们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情绪,例子尽可信手拈来:“悲伤逆流成河”、“怒火中烧”、“他在背后捅了我一刀”。世界各地各民族都会使用类似的比喻,德国人会说他们的感情“受了伤”,而藏族人则以“心脏中了一箭”来描述遭受拒绝时的痛苦。
虽然这些表达以往只被认为是文学性的比喻,但是早已有蛛丝马迹表明事情并不像人们原想得那么单纯。例如在九十年代的动物实验中,就表明吗啡不仅能减轻伤口的疼痛,还能缓解小鼠宝宝和母亲的分离造成的的悲伤。
直到本世纪初,当洛杉矶市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内奥米•艾森伯格(Naomi Eisenberger)开始研究人类的负面情绪时,她尚对自己即将的发现一无所知。当时她非常好奇,为什么被拒绝排斥的经历在人的余生里还会持续产生影响。被学校运动队拒之门外,被周围的朋友孤立,有些经历总是让人难以释怀。“我想知道,这为什么会对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她说。
为了搞清楚大脑在人们受到社交拒绝时的活动情况,艾森伯格安排志愿者玩了一个简单的游戏,叫做电脑传球。由三人相互传球进行游戏,她让每名志愿者相信是另两人在临屋内向他传球,不过实际上另外两名角色都是由电脑控制的。
虽然开始时气氛很好很有爱,但是没过多久电脑方就不再传球给志愿者了。面对这种似有若无的冒犯,有些人的反应却非常激烈——猛地跌坐进椅子或是冲着屏幕做下流的手势。
在游戏进行同时,记录志愿者脑部活动的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扫描仪(fMRI)显示,当受试者感到被孤立时,他们大脑中的背侧前扣带回(dACC)区域中会产生剧烈的波动。该区域是大脑“痛觉神经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负责决定伤口痛苦的程度。而随着情境的不同人们的反应也会相应的发生变化,被敲脑袋在办公室的环境下可能需要大吵一番,但在踢球的时候你可能根本就注意不到。
事情的关键在于,如果你觉得伤口越难受,就说明你的dACC区越活跃。在电脑传球游戏中,这个理论似乎也得到了验证:那些描述自己不快的程度最甚的人,这个区域的活动也最强烈。
其他研究印证了这种联系的存在,即社交拒绝不仅会激活大脑的dACC区,前脑岛区,后者是痛觉神经网络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在诸如手指割伤或骨折的情况下负责对疼痛做出反应。虽然这些结果都暗指被冒犯后的苦恼感受与受伤之后的情绪反应如出一辙,有关负面情绪转化为切实身体感觉的机理,时至去年才得以揭晓。
密歇根大学的伊桑·克罗斯(Ethan Kross)决定改良电脑传球试验的形式,让志愿者们体验到更为严苛的排斥——失恋的痛。他所招募的40名志愿者均在过去半年的时间内经历了恋情的终结。当他们躺在fMRI扫描仪内时,会看到自己前女/男友的照片。同时伊桑还会引导他们回想当初分手时的种种细节。短暂的间隔之后,再以一阵火辣的震痛刺激志愿者的小臂,使克罗斯对照两种情况下不同的大脑活动。
试验结果正如意料,两种情况下dACC区与前脑岛区均被激活,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身体受伤时反映不适的大脑感觉中枢,也表现出了显著地活动——第一次证实了悲伤情绪能导致身体受到生理性的伤害。
进一步的研究发现,这两种感觉有时候会出现相生相伴的情况,巩固了生理伤痛与情感痛苦之间相互联系的假说。当人们感觉受到了排挤时,会变得对热探针的灼痛更加敏感,而把手浸入冰水一分钟后,孤家寡人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淡化伤痛
同样的道理反过来也行得通:即削弱身体对伤痛的响应能够降低冒犯侮辱带来的的刺激。列克星敦市肯塔基大学的内森·杜尔(Nathan DeWall),将所招募的62名学生分为两组,其中一组每天服用2片扑热息痛,持续3周,另一组以安慰剂代替。每晚学生们都会填写一份调查问卷,以衡量他们在一天中感到排斥拒绝的程度。在第三个星期结束时,服药组在情感上的防御能力有了明显的加强,日常生活中更少有失意不快的报告。随后进行的电脑传球游戏验证了效果的存在:服药组与安慰剂组相比,在受到排挤时dACC区与前脑岛区的活跃程度明显更低。
“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实验,发现了能够用温和寻常的药物(比如扑热息痛)来对人们的社交体验施加切实的影响。” 该研究的指导者之一,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杰夫·麦克唐纳(Geoff MacDonald)说,“倘若可以确定由社交引起的不快会对人造成伤害,人们无疑会寄望于借此减轻身体的负担。”当然,由于止疼药会带来有害的副作用,读者诸君就不需以身试药了。
这样的结果或许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有些人更能适应社交生活的杂乱与繁琐。外向者与内向者相比,在疼痛的忍耐方面表现得更好。这种优势同样展现在对社交拒绝的忍受上。艾森伯格同时发现,当手臂接触到灼热电极时,那些痛感更强的人,在电脑传球游戏中对负面情绪也更加敏感。
基因差异可能是导致这种不同反应出现的原因之一。OPRM1基因负责表达人体内的阿片受体。艾森伯格的团队发现,该基因发生突变的人群与没有突变的人群相比,在遭到拒绝后更容易陷入沮丧的精神状态中。这一突变也会让人们对身体的伤痛更加敏感,因而在进行手术时通常需要更大剂量的吗啡进行麻醉。
而重要的是,这类阿片受体在大脑的dACC区内异常丰富。我们很容易推知,携带变异的人群,他们的dACC区倾向于对受到的侮辱做出更激烈的回应。
童年的际遇会影响人性格的许多方面,其中也包括人的情绪敏感度。例如小时候为慢性病痛所折磨的人更容易遭受精神的创伤,比如情感虐待。可能这使他们的痛觉神经网络过度运转,对外界的一切痛楚都更加敏感。
青少年人似乎对拒绝排斥格外敏感。与成年人相比,他们的大脑痛觉神经网络依然在发育当中,对任何轻微的怠慢侮辱都会做出过激的反应。从积极的方面讲,这一时期的社交支持将在之后的人生里让人持续受益。与那些曾经形单影只的人相比,在青年时期享受过亲密社交生活的人对拒绝的反应会更加柔和,似乎过去呼朋唤友的记忆在潜意识里安抚了他们的感受。
为什么我们会进化到对拒绝如此敏感,当想到我们祖先的生存对社交联系的依赖时,这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被部落排斥会使他们直接暴露在饥饿的折磨与猎食者的目光下,无异于死刑的宣判。因此我们需要一个预警系统,规避潜在的争端,避免引起进一步的不和,让我们学到教训。正如痛觉神经网络会在面对烈火尖刀之类的物理伤害时提醒我们,完美的约束我们的行为。
有些人的设想则更加深入,他们认为人类对社交生活的感知包藏着更深一层的神秘。孤独的人会更多进行抗炎症基因的表达,特别是在免疫细胞中,而抗病毒基因的表达则相对减少。
为什么身体会对孤立的情况起这样的反应呢?“在过去的5到10年中这对我们一直未能解开这个谜。” 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行为遗传学家,史蒂夫·科尔(Steve Cole)说道。当他观察到不同社交生活的人们的不同境况时,答案开始浮出水面。病毒在一个大集体中可以传播的飞快,然而致命的细菌感染则通常来自于伤口。在我们的祖先在脱离群体,没有同伴保护的时候更容易受伤。因此科尔认为,我们的免疫系统也许会响应大脑对社交状态的信号。如果我们貌似在一个大集体中享受其乐融融的集体生活,身体便会增强对病毒的应对。而当我们感到孤独时,dACC区与其他区域则调整对炎症的应对,帮助我们抵抗细菌感染。
这个设想的部分证据来源于同属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乔治·斯莱文奇(George Slavich)。他发现在面对诸如做一个即兴演讲的压力性社交任务时,会引发dACC区的高度活跃,促进对炎症的免疫反应——好像大脑在为孤立与伤害预先做准备一般。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的祖先才在血淋淋的残酷进化中免于传染病的危害。但在现代社会中这一反应反而可能会造成伤害。对炎症免疫反应的增强与许多疾病相关联,包括心脏病,癌症,老年痴呆症——孤独的人对这些疾病将承受更大的风险。2010年的一份对148项研究的汇总分析显示,拥有适宜社交联系的人比孤独的人活到研究结束时候的几率要高出50%,与戒烟禁酒对健康有等量的影响。另一份发表于今年的研究,追踪了两千余名中老年英国公民。显示那些报告孤独感最高的人在六年的研究期间死亡的概率是那些孤独感最低的人的几乎两倍。
研究的成果似乎在强调社交援助项目对于老弱及病中初愈者的重要性。即便如此,也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来解读社交生活究竟如何影响人们的健康。在芝加哥大学研究孤独对人的影响的约翰·卡西奥普(John Cacioppo)这样说。他怀疑电脑传球试验透露给了我们更多关于长期孤立的影响,指出已知的对拒绝排斥的生理反应都是短期的。“孤独也许根本不会被短期事件影响。”卡西奥普说“区区小事不会害人丧命——这只是大脑用保持警惕的方式而已。”
同时也有其他措施,让我们可以将崎岖的社交之路变得平坦一些。烦心之时我们都喜欢被别人宽慰,但是艾森伯格发现援助他人也能弱化我们对排挤的反应。为了测试这个理论,她给予男性受试者以电击刺激,同时他的女性同伴躺在一旁的fMRI扫描仪内,使她能够选择握住他的手来支持他。这时,女伴的大脑对威胁和排斥的反应明显降低了。艾森伯格计划在下一步计划中互换两方的性别。
虽然我们并不能将内心与外界割裂,化为桃源避世其间,却可以主动出击,用自己的方法去应对。唇舌虽有伤人之利,爱护自己照顾他人,外界的中伤便只是耳边流过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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