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
本文作者:Ent
凯文凯利讲过一个比喻:假如一切反过来,我们一直在用转基因,现在来了一群人说“让我们改用一种新的育种方法吧:把两个个体的基因组随机混合到一起,用各种各样化学和辐射突变剂摧残它们,把所有的突变体种出来,挑选那些看起来好的,祈祷一切顺利。”结果会如何?人们会怎么评价这样做的“风险”呢?
枪毙一万次吧大概……这特么是彻头彻尾的基因赌博啊。不确定性比转基因技术高出太多。
这种赌博不光看起来不靠谱,历史上也确实有很多不靠谱的先例。远有爱尔兰大饥荒(见扩展阅读),是乱来的传统育种消灭了多样性和抗病力;近有1967年的毒土豆Lenape,这货的茄碱含量就算在完全正常的种植条件下也是普通土豆品种的4倍,但是根本就没人想过要测它是否对人有害就这么获批上市了(几年后因为大量不良反应报告被迫撤下——但是十几种经由它选育出来的品种还在流传)。
更不要提各种各样的过敏原了……美国每年食物过敏死亡人数约100-200人,其中90%是以下八种食物贡献的:牛奶,鸡蛋,花生,坚果,小麦,大豆,鱼,贝类。这种安全记录你放在任何一种“新”食品上试试,不被拍死才怪。(顺便说,佐治亚大学正在开发无过敏原的转基因花生品种。)
的确,人们热爱传统。但这个问题上,大家的热爱有些奇怪。转基因作为技术诞生已经四十年了,转基因药物上市快三十年了,转基因食物上市也都快二十年了,怎么看它都是和个人电脑-互联网同一辈分、同一级别的技术。为啥就没有那么多人抵制互联网和计算机呢?写信是多么“天然”多么“经典”的事情啊你为何不写呢?
说到天然。斯图亚特布兰特写过一段内心咆哮,我把它改写成中文的咆哮体:
“天然食品”?
天然你妹啊!
每次听人说这个我心中就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有木有!
你见过哪个农业产物和天然有半毛钱关系的!
特么好好的复杂生态系统,硬被你切成方块,拔得一干二净,永远锁死在演替初期不能前进啊!
你想过人家的感受没有!好好的土壤层全打成粉末,压得扁平,然后整天大水漫灌!
放眼望去全是单一物种,这些植物都近亲繁殖成白痴了有木有!遗传缺陷得都没法独立生存了有木有!脆弱得一逼,要不是它驯化了人类来无止境照料它的子子孙孙,早绝灭了有木有!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它“天然”!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畏惧新技术的问题。背后还有两件事:一是食物禁忌,二是民俗生物学概念。
食物禁忌是个特别古老的传统,早期宗教经典比如摩西五经写满了这种东西……事实上它比人类更古老,论摄入有害物质的途径,食物遥遥领先毫无悬念。这不光是因为食物要和黏膜接触,更是因为这些食物活着的时候通常不太想被你吃掉,而想吃食物的除了你也还有大批的其他微生物……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吃,是一项生死攸关的技能,对一切动物都适用。
因为有这个生物学背景,食物禁忌特别根深蒂固。有些禁忌可能其起源还算有点儿道理,比如毕达哥拉斯学派不吃豆子,特别是不碰蚕豆,有可能和蚕豆在某些人群中导致溶血性贫血有关……但是一旦它变成了禁忌,就教条化了。别问为什么,这就是taboo。正因此,“XXX不能吃”这样的话特别有传播效果。而今漫天飞舞的食物相克和转基因恐惧都是它的特例而已。
至于民俗生物学(folk biology),则是指普通人眼中的生物界组织形态。不消说,这也是演化写在人脑子里的。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是由一些熟悉的“种”和不熟悉的“类”组成,至少对于种来说,民俗生物学是本质主义的。牛就是牛,羊就是羊,有一种“牛之所以为牛的本质”在里面。如果告诉你现在有个草莓里转了鱼的基因,那么这必须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很多人容忍杂交却不能忍转基因,都是这种“违逆”感作祟。
但是这个问题上民俗生物学错了。演化是反本质主义的,物种并不是上帝分别独立造好的,而是一棵共同的演化树上的小枝杈。而单个的基因更是和它所在物种没有什么深层联系。 基因只是一段代码,编码一个蛋白质,很多物种都用类似的代码做类似的事情,不同物种间天然的“转基因”过程也时不时会来一次。基因组并非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何况哪怕在转基因技术之前我们也侵犯了无数次了,比如骡子,比如小麦。
因为这两个天然背景,我们可以理解为何有人不喜欢转基因、甚至尊重他们的选择。可是,这样的理解和尊重不是无限的。我有权拒绝转基因,我甚至有权去游说别人让他们拒绝转基因——【但我不能用虚假信息去支持我的论点】。在美国约70%的加工食品含有转基因成分,而加工食品又占到美国人食谱的将近70%,我不能造谣说美国人不吃转基因。大不了像某位德国绿党成员那样,“我们就是不要转基因。句号。不管你们做了多少研究都没用。”做出非理性选择没什么不好意思,非要以欺骗手段把它合理化才是可耻的。
但至于我本人,为什么我要“挺”转基因呢?
当然,我知道它是一种好技术。但为何我要专门去挺它呢?世上的好技术千千万万,围绕它们的各种误解和谣言也千千万万,我为啥要和反转者过不去?难道不是因为我拿了转基因公司的钱?
不,因为我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类中心的环保者。
从整个地球的时空尺度来看,人类不管怎么捣鼓都无关紧要。二叠纪末期大绝灭消灭了95%的海洋物种,地球生态只花了不到一千万年就回到了原来的水平。哪怕把所有核弹扔出去、把所有化石燃料都烧掉,人类也不可能弄出比那更糟的环境。就算真的弄出来了,按照最悲观的估计,地球生命也还有60个一千万年可用呢。我们不需要为地球操心,所以我是人类中心主义者。
但是我们需要为我们自己操心。环境是我们整个经济的基础建设,基建这种东西,都是坏了才被人注意到。我不愿看到经济崩溃导致我和我在乎的人遭殃,所以我是环保者。
但我还是实用主义者,我支持的是可行且有效的所有方案。可再生能源很好,有机农业也很好,我都支持它们的发展——问题是它们不够。因此,我也支持核电和转基因农业,而且因为某些非实用主义环保者的存在,要加倍支持才能抵消。转基因显然不是万灵药,不能指望它解决所有农业问题,但是我们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为什么转基因是环保的?
地球上40%的陆地面积用来生产食物。农业对于生态来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Peter Raven说,“没有什么比喂养63亿人类的农业带来了更多的物种灭绝、造成了更大的生态动荡。”而现在是70亿了。
这40%面积里,永久农田1500万平方公里,永久牧场3500万平方公里。只剩下8000万平方公里是“自然”的陆地生态系统。
全世界农业用水占所有人类用水的92%。工业用水仅4.7%,生活用水3.8%。农业还用了全世界5%的化石燃料。
但这么多代价产出的食物里,其中大约40%的产量因为杂草和害虫而损失掉。如果我们把杂草和害虫问题解决了,那么粮食产量就增加三分之二,多喂饱不计其数的人。如果我们愿意把多余的农田退耕还林,那么农业的生态足迹就骤降40%,全人类用水量骤降36%。(当然现实的经济平衡会在二者之间。)就这么简单。哪怕只能解决一部分,一小部分,其收效也是极其可观的。
在这个潜在收益面前,你觉得要多大的风险才算不可承担?
1962年,蕾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里说:“需要有十分多种多样的变通办法来代替化学物质对昆虫的控制。……所有这些办法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都是生物学的解决办法。”她没有预见到遗传工程技术的诞生,但是它确实是迄今为止生物控制最专一、最有效的成就。Bt棉花使得杀虫剂用量减半,种植17年面积达10亿英亩,也只是出现了部分物种的局部抗药性而已;还没有人估计过这17年来Bt挽救过多少产量损失、减少了多少农民杀虫剂中毒、保存了多少其它种类农药使它们免受抗药性之害。现代农业技术的绝大多数成就都是在降低农业的环境成本,这是真正的环保努力。倘若我们还停留在原始农业时代,几个地球都不够我们用的。
Disclaimer:
这篇是《Whole Earth Disciple》的部分章节读书笔记和读后感。大概三分之一段落和绝大部分数据在原书中有原型,剩下的是我自己的感想。
这里不涉及转基因案例的具体分析。对案例感兴趣的读者可以阅读科学G6、果壳网以及《Whole Earth Disciple》这本书的其他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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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出处:http://how2growmychurc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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