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0
本文作者:云无心
在我小的时候,每当冬去春来、乍暖还寒的时候,小孩子们就可以去田坎上“掏猪鼻拱”。“猪鼻拱”是一种植物,在那个季节,刚刚从土里冒头,或者有了一两片叶子。用一把镰刀,或者匕首从傍边插入土里,往傍边一掰,拿住冒出的头轻轻一拔,一根白嫩嫩“猪鼻拱”就被掏了出来。回家洗净,拌上盐醋辣椒,也就是一份风味独特的小吃。虽然四川的冬天并不缺乏蔬菜,不过这种“纯天然”野菜还是别具一格。
还有一种方式是“挖”。三十多年前,农村种地还比较麻烦,冬天需要把地翻一遍,开春的时候再翻一遍并打散,叫做“培地”。挖好的地中经常会有许多猪鼻拱的根,在培地的时候就露了出来。捡起来抖去泥土,往往可以收获许多。这样挖出来的许多是去年的根,不象“掏”出来的水灵,不过胜在数量。太多吃不了,可以洗干净了扎成小把,拿到集市上或者附近工厂的家属区,每把能买到两分或者五分钱。在我的记忆中,那大概就是最早的赚钱经历了。
后来据说“猪鼻拱”只是我们那里的土名,在成都等地叫做“折耳根”,受欢迎得很。也就有人专门种了运到成都去卖,说是价格比普通的蔬菜还要高不少。于是它似乎也就显赫起来,就象野百合遇到了春天。
再后来,发现它还有个更显赫的大名——鱼腥草——它的茎和叶子,的确有一股相当浓郁的类似鱼腥的味道。那时候没有网络,不象今天谷歌或者百度一下就能找出它的生辰八字前世今生。不过好奇的我还是翻到了许多资料——原来这竟是一味著名的中药,许多典籍里都有记述,“清热解毒”“抗菌”“抗病毒”等等,不一而足。
于是觉得它越发高贵,经常为自己小时候当作玩乐而掏来吃的都是著名的中药而暗自得意。不过一直很奇怪,村民们似乎也只是把它当作“换口味”的野菜,没见谁家用它来治病。我在很多年里不知道它竟有如此大的来头,与乡亲们没有口口相传应该不无关系。即使时至今日,我也还是不得其解。
再后来离开家乡越来越远,猪鼻拱也就变成了儿时的丝丝回忆。只在偶尔回家的时候,如果季节合适,会在酒肉觥筹之间冒出一小碟,亲友们会说“来来,很多年没吃过了吧,尝尝鲜”。
再一次听到鱼腥草的走红是非典的时候。不知道哪位专家说鱼腥草煮水喝能抗非典,于是它立时身价倍增。据家乡的亲人说,平常喂猪都不吃的老茎老叶,到了市场上都能迅速被买走。借助网络,才知道这传说也算“根正苗红”——在国家卫生部门提供的“防非典特效药物”里,真的有鱼腥草注射液。鱼腥草的各种吃法,也随着变成了“防非典菜肴”。它到底有没有效不清楚,反正很是出了一阵风头。只不过遇到了板蓝根,它的风头被掩盖,也就只能发出“既生鱼腥草,何有板蓝根”的无奈。
把植物提取成分做成注射液,无疑是中国的独创。在现代医学里,这种成分复杂的东西,与人体作用难以明确,是万万通不过审批用于注射的。不过同胞向来相信“纯天然无副作用”,也就敢于把它往血管里灌。
然而信心毕竟不能当饭吃。鱼腥草注射液陆续出现了各种不良反应,1988年到2003年,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就已经发现了272例不良反应病例,其中严重的有52例,包括过敏性休克、全身过敏反应和窒息死亡等等。然而,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只是发出通报,提醒用药单位“在使用时务必加强用药监护”“严格使用范围”。
之后到2006年初,又收到222例严重不良反应。在病例统计中,被报告的案例总是只占实际案例的一小部分,所以不管是52例还是222例,都算是非常严重的状况了。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数字,国家药监局终于决定从2006年6月1日“暂停使用和审批含鱼腥草或新鱼腥草素钠的7个注射剂”。这固然是一个进步,但如果在“务必加强用药监护”的时候就停止它们的使用,后来那222例严重不良反应就完全可以避免。
几年之后,据说医药专家们“搞清楚”了那些不良反应的原因,是注射量过大和注射液中的溶剂所致,于是恢复了小剂量注射液的生产和使用。至于其中的那些“尚不明确”的成分,是不是会带来“尚不明确”的风险,大概医药专家们就是用他们的“信心”来保障了吧。
如果我病了,大概还是没有信心把那些靠“信心”来保障安全的药物注射到血管里去。不管是鱼腥草、折儿根,还是猪鼻拱,依然是儿时田坎上掏出来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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