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清晨

If we want to give him some kind of credit,we can say in that sense he was a true pioneer.

如果我们想给予他某种荣誉的话，我们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位真正的先行者。

——Norman Edward Shumway

【Christiaan Barnard。图片出处：http://www.sciencedirect.com】

Christiaan Barnard（1922-2001）成长于南非的农村，幼时贫困，医学院毕业以后，他给一个葡萄园的家庭医生当助手，最终因二人合不来他被赶了出来。于是他去了开普敦大学学习普通外科学，并以肠梗阻为研究方向申请学位。可惜，由于某种“潜规则”的存在，申请失败了。愤懑中的Barnard侥幸在1956年获得了一个去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研修的机会，该大学在当时是心脏外科发展的前沿阵地，一系列重大技术进步均在此发端，不过当时的Barnard可并不知道这些，他还没有做心外科大夫的打算，他甚至连明尼阿波利斯在美国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但这一去，却真正改变了Barnard的命运，使其在群星闪耀的心脏外科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Barnard最初还是在进行普外科方面的学习，由于此前没有啥收入，他在美国的日子并不舒坦，但自小穷困的Barnard似乎有着异乎顽强的生命力，他甚至在晚上充当护士在社区做些仆人的工作来挣钱养家，这让美国医生们颇为震惊。有一天他无意中路过一个手术室的门口，里面进行着一台心脏外科的手术，正缺人手，就招呼他刷手上台帮忙。心脏手术的场面把Barnard震撼了，他做出了他人生当中至为关键的一个决定——转行心外。

接下来的几个月，Barnard开始跟着Lillehei等人学习心脏外科，但心脏外科毕竟是一门风险极高的专业，Barnard又是一个新手，他在手术室的日子当然不太可能风平浪静。某天由于一次误操作一个正在接受心脏手术的7岁的孩子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这种事故当然是个不小的打击，而后他又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这对于一个需要手指等小关节精确动作的外科医生来说，是极具破坏性的，但他却顽强地坚持了下去，仅仅两年的时间，他就以肠闭锁方面的研究获得了博士学位，同时以动脉瓣膜方面的研究攻取了外科学硕士的学位，并有幸获得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资助。

很多从欧美有过学习经历并有一定能力的年轻人，回国以后非但得不到重用，甚至可能遭到打压。Barnard却没遇到这些，在开普敦的格鲁特•斯库（Groote Schuur）医院，当Barnard提出要跟自己的头儿Louw教授一起开展心脏的外科手术时，Louw回答说：“No，no，既然你学了心脏外科，那么你来。”非但如此，Louw教授还积极地帮助Barnard组建科室团队筹办心脏外科实验室。

回到南非以后的Barnard又多次出国学习。1966年，当他决定要做心脏移植这一手术时，他心里清楚，对于他来说，手术技术方面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了，关键是如何抗排斥，为此他在美国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跟David Hume学习了3个月，包括在肾移植的过程中如何处理供体，如何处理排斥反应等等细节。这期间他有幸观摩了一次Richard Lower（1920-2008，弗吉尼亚医学院的心脏外科主任）在狗身上做的心脏移植手术，这也是伯纳德在开展心脏移植手术之前，唯一的一次与心脏移植直接有关的学习经历，此前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做过此类手术。

这次从里士满学习归来后，Barnard开始组队准备心脏移植的手术了。他们首先完成了一例肾脏移植的手术，为的是打开局面，让南非在伦理及法律层面认可器官移植。南非当时针对器官移植供体的法律还是较为先进的，如果有两个医生判定一个病人脑死亡，那么他就可以作为供体提供心脏肾脏肝脏，但有权宣布病人脑死亡的医生不得从事器官移植的工作。这次肾移植手术做的很成功，病人术后存活了23年，Barnard在晚年提起此事时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做肾移植效果最好的外科医生，我的肾移植病人术后23年存活率为100%。

一个叫Louis Washkansky的病人被选中了，以今天的标准，他绝对不符合心脏移植的要求，病得太重了。1967年12月3日下午，一位25岁的白人女孩Denise Ann Darvall出了车祸，到医院后被宣布脑死亡，其心脏尚在跳动。Barnard说服了女孩的父亲，同意捐献出女儿的心脏，手术小组在夜间接到电话后纷纷连滚带爬的赶来医院，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手术过程并非像预想中的那般顺利，甚至一度出现极凶险的情况，幸好都被Barnard一一化解，经过了一整夜的奋战，手术在1967年12月4日早上7点结束。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正像当时学术界多数人估计的一样，心脏移植的难点和关键并非手术技巧，而是术后处理。手术虽然结束了，但Washkansky心衰的情况能否得到缓解，他到底能在术后存活多久……这些问题均未可知，毕竟排斥反应仿佛一柄高悬的利剑，不知何时它就将落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被斩碎。Barnard在里士满的所学，悉数被用在了病人身上，γ放射线的照射，泼尼松和硫唑嘌呤两种药物的口服，反复地采血验尿检测各种酶学指标……新植入的心脏确实显示出了强大的作用，病人心衰的情况明显得到了好转，术后第6天病人开始有了欢笑，甚至感觉自己有可能出院与家人团聚。Barnard当时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如果情况继续好转，病人将在3周后出院回家。

术后第9天，病人出现了胸痛，胸部X线片发现其肺部有阴影。这个关键时刻Barnard犯了一个令他抱憾终生的错误，他认为这个阴影提示病人已经出现了排斥反应，为病人加大了免疫抑制的力度，于是，悲剧了。1967年12月22日，那颗来自Denise小姐体内的心脏在Washkansky的胸膛内跳动了18天之后，终于因缺氧而渐渐衰弱，最后停止了跳动。第二天，Barnard主持了尸体解剖，尸检的结果让他懊恼不已，病人的死因是肺感染不是排斥反应，他的处置，事实上加重了感染加速了病人的死亡，稍能令人慰藉的是那颗心脏没有问题。

【Louis Washkansky。图片出处：http://www.sciencemuseum.org.uk】

Barnard因这次手术而名动江湖之时，不过44岁，这个年纪就能在外科领域享有国际级的声誉实属年轻。但美国医学界对Barnard的这次手术却不那么服气，因为在美国能够出色完成这一手术的人大有人在，只不过由于机缘巧合的种种因素让他抢了先。

虽然心脏移植在最初遭遇了很多挫折，但当1983年环孢素出现后，这一情况得到了改善，移植的病例数由1975年的23例，上升到1983年的172例…… 1999年2477例……迄今为止全球注册登记的心脏移植总例数已达到8.9万例次，在先进国家的一些医院已将心脏移植列为常规手术病种。

尽管Barnard在当年抢尽了风头，可之后在事业上却没有精进，他成了飞机上的常客，往返于国际名流之间。几年后，他的关节炎恶化了，侵犯了他的手，他做不成手术了。Barnard风流倜傥有过三次婚姻，还和很多著名的美女传出过绯闻。2001年，这位传奇医生到塞浦路斯度假，结果病发辞世。人们在回顾心脏移植的历史时，Barnard终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在最初的几例心脏移植之后，他没有继续在心脏外科方面全力投入，在别的方面分散了太多的精力。也许伯纳德本该有更大的学术成就，又或者这样的五色斑斓才是Barnard最佳的人生选择。

【Barnard迷倒一众美女并不奇怪。图片出处：http://cooleystudios.com/】

本文所叙的故事，在李清晨医生的《心外传奇》中写了两万多字，对Barnard感兴趣的朋友可继续深挖，《心外传奇》豆瓣链接：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0794070/。

（已发表于《中国心血管杂志》2011年12月 第16卷 第6期：463-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