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04.02

一个大脑,两种语言

本文作者:量子熊猫

图片来自:futurity.org

会说两种语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同民族的交往总会产生一些土生土长的双语者;而历史上,中国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欧洲知识阶层学习拉丁语,俄国彼得大帝改革学习法语,都是一些更主动学习双语的例子。然而二十世纪末可能来了一次双语者人口比例的爆发,学校教育逐步把外语当作必修课。对于我们中国人,有着近二十年持续不断的英语热。外语是“二十一世纪的通行证”,这句话对于不少八零后都耳熟详。而大规模的人口迁徙造就了更多双语者。根据2007年美国社区研究(American Community Survey)的一项报告,美国有20% 的人口在家中说非英语语言,较之1980年,这个数字增长了140% 。

大概也正是这种世界范围内的双语现象爆发,让科学家对于我们如何说两种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显而易见,儿童时期就接触两种语言的人,不论是生活在多民族地区,还是父母双方就说不同语言,掌握第二语言似乎自然而然。而对于大多数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很多人小学甚至更晚才开始学习外语。他们不仅感到学习很吃力,最后掌握的程度往往也没有那些早期双语者好。外语学习可能存在一个语言学习的关键期,而这种关键期暗示我们,研究双语问题,能帮我们揭示人类认知的很多秘密。

我该教我的孩子说英语吗?

“我该教我的孩子说英语吗?”搜索一下,在各种育儿、教育类论坛,这个问题可不少见。当然,要不要学英语这样的问题家长们并不困扰,他们困扰的是要不要教自己还在咿呀学语的孩子说外语。

如今,不仅很多家长已经是双语者,很多人也有条件聘请外语教师,在孩子非常小的时候就给与双语教育。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创造双语环境。小孩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如同那些民族地区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学会了第二语言。

但是等等,正如家长疑惑的,这么早就教会孩子第二外语,真的没有不良影响吗?这种担忧其实早已存在,甚至一开始有些学者干脆怀疑双语儿童不如单语儿童。首先去验证这种怀疑的是加拿大学者:全国大量的英语、法语双语者,促使一些学者担忧,两种语言的学习会阻碍儿童的语言能力,甚至影响到他们其他非语言的认知能力。早在六十年代佩尔和兰伯特(Peal and Lambert)两位学者就在蒙特利尔开展了调查。他们预计,双语儿童不仅在语言上不如单语者,而且各项基本认知任务的得分也会比较差。结果让他们很是惊讶,双语儿童几乎所有测试的成绩都更好。之后几十年后续的研究也发现,双语儿童对于逻辑推理、图形识别等非语言任务都有优势,尤其是注意力等能力表现更好。毫无疑问,儿童时期学习第二语言,不会对孩子各项认知能力有负面的影响。考虑到这时学习双语的优势,不少家长也许可以稍稍放心了。

并非只有益处

这是否是说,学习双语对我们完全有益无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又是什么?这是两个问题,答案却紧密相关。但让我们稍等一下,先来看看双语者可能遇到的问题。研究发现,双语者语言能力确实有所降低。这种降低表现在多个方面:词汇量、语言流畅性、口语产生等。

测试中,双语者的两种语言的词汇量更小,可能因为他们要学习两套完全不同的词表;他们说话会稍许不流畅;而看图命名实验,就是出示一个图片时说出图上物品的名称,双语者的错误率和速度也稍稍差一些。更有意思的是,这种变化和我们的语言环境也是相关的,林克等人(Linck, Kroll, and Sunderman)在2009年发现,英语、西班牙语双语者尽管主要说英语,在西班牙语环境中生活一年后,英语流畅程度显著降低;而回到英语环境后,流程程度又回升到原来的水平了。对这种现象,兰斯代尔和菲舍勒(Ransdell & Fischler)认为,两种语言,尤其是第二语言对于双语者毕竟使用频率更低,所以表现就差了。但是科斯塔等学者(Costa et al.)则认为这是因为两种语言互相干扰所致,切换语言需要努力,哪怕这种努力是无意识的。2007年,英国学者希雷(Thierry)和来自中国的学者吴彦京(音)通过研究在英国的中国留学生,发现即便是使用英语时,只要相应的英语单词对应的中文存在读音相近,就存在干扰。也就是说,一个双语者即便使用第二语言,他的第一语言并不是“关闭”了,而可能以其他方式影响第二语言的加工。这些研究为揭示双语的秘密提供了窗口。

切换代价

图片来自:tagiji2

既然会存在两种语言的互相干扰,那么两种语言在大脑中是什么状态呢?核磁共振成像技术为揭示大脑如何处理语言问题提供了方法。其实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学者就发现对于双语者,不管处理哪一种语言,大脑中活动的区域是非常相似的。两种语言共享着相同的语言区域,却在一个时间只需要处理一种语言,这种矛盾造成了新的问题。学者们提出了抑制控制模型等理论,解释我们的大脑如何产生目标语言,而抑制产生非目标语言。另一些学者则解释,我们的大脑是在两种语言中进行选择。不论这些假说哪个更接近真实,都意味着双语者的语言过程可能多了一些步骤。

这些步骤是需要代价的。相对于单语者,双语者在语言方面的劣势很可能就来自于这种抑制。近年来,对于双语者如何抑制非目标语言的研究出现了很多。研究这种机制不仅可能帮助学习第二语言,还有可能揭示一些新的问题。格林、阿布塔来比(Abutalebi)等学者通过脑成像的方法,发现了一系列与之相关的脑区:他们发现前额叶皮层、前部扣带回、顶下小叶和基底神经节都和在进行语言切换任务时激活。而且,这些脑区本来就是我们处理各种执行功能任务(注意、选择、抑制干扰等)时需要动用的脑区。在两种语言中切换,就如同在做那些需要注意集中,抑制干扰的工作一样。而很可能因为这种切换需要付出代价,让双语者在语言任务中表现比单语者要差一些。

意外的馈赠

可是,双语者不是在各项认知测试里成就都更好吗?如前所述,学习双语的好处和坏处,都来自于大脑处理双语的机制。在两种语言之间切换让双语者出现一些语言上的劣势(尽管小到需要专业测试才能显示出差异),却让双语者获得了意外的馈赠。比阿莱思托(Bialystok)等学者追踪了几十年,从儿童到老年人,从一出生就在双语环境,到成年后才学习第二语言,各种双语者的状况。他们发现和大家一致,双语者的语言能力确实被削弱了。但是正式因为长期双语经验对这些执行功能脑区的塑造,双语者的执行功能却增强了。

不管是抑制干扰,还是同时处理两件事情,种种需要注意力等执行功能的认知任务中,双语者表现都更好。而且,执行功能更好意味着更集中,更高效,构成了我们认知能力的很大一部分。双语者的这种优势,让他们在语言之外也更容易脱颖而出。

不仅如此,比阿莱思托的一系列研究引起了很多媒体的报道。早在2004年,她的研究团队就发现,对于双语者来说,老龄化造成的认知能力减退比单语者轻,平时经常使用两种语言的老年人,在Simon任务重表现更好。而2007年他们统计了老年人中痴呆综合征的病例,2011年统计了很多阿兹海默氏综合征的病例。结果发现,双语老年人对于这些严重的退行性种疾病有着更好的抵抗能力。在400余个阿兹海默氏综合征病人中,双语者患病的时间拖后了5 到6 年。对于这些痛苦的疾病,双语者的这种优势足以引发大家的重视了。

也许有家长还要继续追问,双语有哪些好处?自然,显而易见的好处是更好的社会适应能力,甚至“国际视野”。而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研究向我们揭示,双语者掌握两种语言并非没有代价。但这种代价却是值得的——更好的认知能力,甚至对退行性疾病的抵抗力。也许你已经成年,但是学习新东西,永远都不太晚。我们不妨把这些能力提升之类的事情先放一放,一门语言,同时也是一扇通向其他文化的门。多一扇门,何乐而不为?

Tip: Simon任务:屏幕的左右两侧出现色块,要求被示根据色块的颜色按键,例如黄色按左键,蓝色按右键。但有时色块出现在被示的同侧手,如黄色按左键,色块出现在屏幕左方;有时却是异侧手,如按左键,却出现在右方。当出现在异侧时,方向会对被示造成干扰,让他的准确率下降,反应速度降低。通过统计准确率和反应速度,就可以发现实验者抑制干扰,注意集中的能力。

发表于2013年2月新发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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