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2.03

本文作者:科学G6

无标题

本场嘉宾

韩世辉:北大心理系教授,主要研究感觉经验、文化经验、社会组群关系和基因如何影响人的社会认知(包括自我面孔识别、自我参照加工、痛觉共情、死亡意识等)及神经机制。

Ent:科学G6成员,果壳网高级编辑,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生物演化方向博士生。

刘旸:科学G6成员,《共情时代》译者,芝加哥大学分子生物学博士。

主持

小庄:科学G6成员,果壳阅读联合创始人,“第六日译丛”主编。

活动相关信息可见这里

在共情中寻找道德之源

小庄:感谢大家在这个下午陪伴我们一起聊科学。科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给人们带来如此多的话题,这是因为我们的确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积累。到这个世纪初,科学领域的许多议题已经有一些眉目,虽然每个领域还有很多未解决的问题,但比起前人来我们已经走出了很远。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原来大家认为和科学无关的话题,今天也在试着用科学来解决它,包括艺术、自由意志和道德等。比如说我们会用数学分形的方法来分析现代抽象画,用物理层面的决定论和量子力学去探讨自由意志,以及用生物学和神经科学去研究道德。其中道德这个话题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德瓦尔(Frans de Waal)近年来开始关注的。很有意思的是,五年前我曾经在单向街的圆明园店做过他另一本名著《黑猩猩的政治》的读书会活动,我知道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观察猿类世界残酷的权谋竞争和厮杀,可贵的是,这位科学家并没有被这些表象所迷惑,反倒更加深入地思考起了灵长类的公平、和平与道德问题。在今年早些时候,果壳网对德瓦尔大叔做了个访谈,访谈的标题就叫做“在共情中寻找道德之源”。

所以,问题来了,到底什么是共情呢?这个问题需要在座的嘉宾为我们解答。先有请这本书的译者刘旸来讲一讲,她翻译过这本书之后对此的理解。刘旸在网络上的id是桔子帮小帮主,是一位细胞生物学的博士。

刘旸:关于这本书,我和小庄首先讨论的是这本书的名字。“empathy”这个词在中国还是非常陌生的,不像同情“sympathy”。所以我也查了很多相关的书,问了心理系的同学,他们说在学术圈有几个词:移情、共情、同理心、感同身受。移情这个词虽然在台湾用,但在大陆不能用,说起来像“移情别恋”,叫“移情时代”很恐怖。叫“同理心时代”好像也不是特别好。之后之所以决定用“共情”,是因为这个词能表达出“这个过程需要带入感情”。

无标题

就像小庄说的,我本身是做微观生物学的,所以对德瓦尔整个研究方法很陌生。怎么拿人、黑猩猩和其他动物做实验。

给我很大启发的一点是本书作者用俄罗斯套娃的理论来解释共情的理论,他想表达的是,层与层之间有互相的传承,有先后的顺序。“共情”行为也是分层次的。第一层是情绪感染,完全不用过脑子思考。比如我对着自己两个月大的孩子哈哈笑的时候,她也会跟着哈哈笑。第二层是感同身受,作者举了个例子:当我们看到走钢丝的人脚下一颤,即便不去思考他跌落到地上、脑浆迸裂等等后果,我们也会心里一颤。这个过程不需要动用大脑的高级皮层的分析机制。这是一种我们感知外界信息的途径。第三层我们需要动用自己的思考甚至价值判断,来判定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最近我有了自己的小孩,对感同身受——也就是共情最重要这一层有了直观的理解。要做到感同身受,得能把别人的身体和自己的对应起来,但首先得有自我意识。昨天我把小孩抱到镜子前,她虽然对镜子里的影像好奇,但现在还没有意识到镜子里的是自己,书上说要到十五、六个月之后。共情时代这本书中提到的胭脂测试,就是在动物的脸上涂上胭脂,然后让它照镜子。它意识到镜子里的是自己,就会把它擦掉。而且能用自己的手擦掉,也是一项逐渐形成的技能——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能意识到手脚是你的,为了让小婴儿更快地建立本体感,医生建议对他进行抚触,慢慢让他意识到“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背”……可见我的小孩还要很长时间才会看着镜子擦自己脸上的胭脂。所以虽然共情心是生物的特性,但要随着成长发育逐渐做到。

书中还提到了“社会达尔文主义”和“自私的基因”,这两点其实被外行们过度的演绎了,特别是在中国国内。事实上,我们不能仅仅强调社会竞争的一面,人作为一种社会动物,也需要学习合作和快速体会到他人的感受,来更好地融入社会。但我同时也希望大家不要过度演绎共情,在科学上要确定一些事情之前还需要做很多工作,量化一些东西。我今天就讲到这里。

小庄:好的,谢谢桔子,这位带着还在哺乳的娃过来的妈妈也的确让我们见识了共情的重要性。下面有请真正在研究共情机制的专家韩老师,他是北大心理系的脑神经科学家,来给我们讲讲什么是共情。

共情,也要讲分寸

无标题

韩世辉:德瓦尔这些年一直在做共情的研究,这本书上的插图还是他自己画的,很有意思。

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什么是共情,它主要分成两部分。举个例子,我们看到一个人摔倒了,第一点,我们会知道他会疼,肯定不是高兴的。第二点是我们不仅要理解他的感受,还要分享他的感受。分享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只能理解一个人的情感,而不能分享,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共情。下面我们来给大家看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一个年轻女性被老板辱骂欺负。老板下班后钻进自己的汽车里准备回家,汽车里坐着他的妻子。年轻女性上前借口和老板说话,当着他妻子的面亲吻老板,转身就走了。老板的妻子随即大吵起来。

我们大家都能理解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为什么要亲他的老板,是为了报复对吧。那我们知道老板的妻子此刻是什么情绪么?暴怒对吧。不过我要强调的是这里面主要产生的是理解,而不是共情,因为我们没有分享她的情绪,我们可能更能分享那个女孩的情绪对吧。(笑)好,我们再来看一段视频,看看大家能不能分享她的感觉:

第二段视频: 一个人在地面上杵着的细柱上跳,不小心失手摔下来,柱子好像直接戳在了裆部(囧)。(全场:噢……)

从大家的声音和表情我就感受出来,大家都能和他感同身受了对吧。这就是共情,此时此刻大家都能感受到身体的某个部分特别的疼。(笑)这个视频无论看多少遍,我们都不会觉得happy,大家可能最后都不看了,因为受不了了。

既然我们人有共情,那么动物有没有共情呢?科学家当然很想知道这一点,不过研究动物有个难题,就是动物没法告诉我们它的感受是什么,所以只能从行为去观察它。再给大家看一个视频,是关于大白鼠实验的。这个研究发现大白鼠不仅有共情能力,还有助“人”为乐的倾向。(在心理学实验上,我们知道把一只白鼠长时间关到幽闭的环境中它会抑郁,是很不舒服的。)

大白鼠实验视频一:实验设置一个实验组和两个对照组。实验组在笼子里放入一只点了黑点的大白鼠和一个透明的小笼子,小笼子里关着一只白鼠,它在里面处于幽闭的状态。两个对照组中的一个是笼子里只放一只大白鼠,第二个是在笼子里放入大白鼠和一团棉花。实验中可以观察到,实验组中的大白鼠花更多时间在透明小笼四周徘徊。

但是在心理学上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明大白鼠能够共情,所以我们要进一步设计,如果外面的大白鼠有机会能把幽闭的白鼠救出来会怎么样呢?我们安装一个开关,外面的大白鼠碰到开关就能把幽闭白鼠放出来。

大白鼠实验视频二:前四天大白鼠都没能把笼子打开,到了第五天终于打开了。

问题是,现在大白鼠学会了打开笼子,那么,它是不是愿意把笼子打开,把伙伴救出来呢?

大白鼠实验视频三:又一次把同一只大白鼠放进同样的场景里,不到一分钟,大白鼠就把里面的白鼠放出来了。

Ok,从大量的实验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大白鼠有某种亲社会行为,愿意帮助别的白鼠。就像我们看到别人摔倒要去扶起来一样,这种行为不仅人有,动物也有。

那么作为人,我们应该怎么做,怎么去更好的体会别人的情感呢?有人做了一些神经方面关于痛觉的共情研究(empathy for pain)。当我们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大脑里有一套神经系统会活跃。那我们就会想,当我们与别人共情的时候,是不是大脑中有一样的机制,一样的神经系统,一样的区域在起作用。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搞明白答案了。

去年在伦敦大学(UCL)有一群人做了一个实验,大概招了二十多个女性被试。对这些被试有两个要求,一是必须有男朋友,二是男朋友必须一起来。实验的过程中就是用核磁共振观察女性的大脑活动。有两种实验条件,第一种是女性自己接受电击,当然电击会疼,不过心理学实验中的电击不会让人疼得受不了。这个部分主要的目的是观察人自己疼痛时大脑神经活动是什么样子。还有一种是让女性被试看几何图形,并告诉她当她看到红色图形时,她的男朋友就受到和她刚才同样的电击。

我们来看一下实验结果,绿色的表示被试在自己接受电击的时候活跃的脑区,红色代表她以为男朋友接受了电击时活跃的脑区。图片中有重合的部分,也有不重合的部分。这个重叠的部分说明,我们在共情的时候,至少有一部分神经和机制与自己感受疼痛是一样的,以此去建立共情。这篇文章2004年发表在Science上,已经被引用快两千次。

但我们对别人的共情是不是不分敌我的?会不会因为社会群体关系不同而有什么不同?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认清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敌人。想象一下,几十万年前,人类的部落和部落之间关系是什么样的呢?主要还是一种对抗关系、争夺资源关系。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实验,来看看是不是人们在看到同种族的人疼的时候有更强的共情,而对不同种族会无动于衷。这个实验可不能用调查问问题的方式做,因为如果询问大家对所有人种的共情是不是一样的时候,一般都会回答“是”。为什么呢,很简单,我们的社会是不容忍歧视现象的,回答“不是”可能会被认为是种族歧视。正因为被试会限于一些原因不说实话,所以心理学实验需要使用一些仪器去测量被试的反应,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于是我们录了一个视频,一段是一个中国人脸被针扎一下,另一段是一个白人的脸被扎一下。然后招了两群被试,结果是这样,中国人看中国人脸被扎某些脑区活动很显著,看白人就不明显;白人看白人脸被扎也非常显著,看中国人脸被扎也不明显。这个结果看起来是不是很糟糕。(笑)当然我们还做了很多其他方面的研究,比如会不会和基因有关,或者和所受到的教育有关,在这里就不细讲了。

无标题

2

【针对白人女孩和中国女孩的扎针实验】

OK,我们可以看出来,人的共情还是有分寸的。人类进化出来的共情行为有很深的社会因素,也和人本身的经历有很复杂的关系。

我再举两个例子说明共情在生活中的重要性。第一个例子是以老师为职业的人,做一个好老师要有很好的共情,能感知听众的情绪,才会知道应该怎么去讲课,同样的,如果我们在做一个讲座的同时完全不看观众,那肯定不会有很好的效果。第二个例子可能大家都会感同身受,我们到医院里去看病的时候大家觉得医生对我们有共情么?(全场:没有……)对吧,大家普遍都觉得没有。(笑)大众心理一般都觉得,医生怎么冷冰冰的?这涉及到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其实医生在做医学判断时是不需要情绪上的共鸣的,这时大脑中动用的是逻辑、推理这样的系统而不是情感系统,而且这两套系统之间是互相抑制的。如果共情系统很强的话,理性系统就没法工作了。所以如果你遇到一个医生,给你看病的时候和你共情得一塌糊涂,大家最好不要找他。(笑)好,我今天就讲到这里。

小庄:非常感谢韩老师给我们这么吸引人的分享。德瓦尔在他另一本书提到道德的三个层次。第一层是情感基础,这是非常底层的,人和猩猩都有;第二层是社会压力,这也可能是我们很多人对“道德”这个词并不那么喜欢的原因,不是有个词叫做“卫道士”嘛,的确有的时候道德会变成一种压制,但在整个社会层面上,我们还是需要一些准则来规范大家的行为的,这是很客观的;第三层就是推理和判断了,这需要调动可以负责演算的高级大脑皮层,是为了适应更加复杂的社会生活而具有的能力。我们今天会尽量把第一个层次讲透。接下来有请Ent,他是搞演化的,会给我们讲讲这几百万年里发生了什么。

共情丰富的外延

Ent:桔子和韩老师已经把核心部分讲得差不多了,我来讲一些边缘的衍生的东西。大家都看过《星际穿越》了吧?里面有这样一个桥段,在太空飞船上,安妮·海瑟薇一脸诚恳对另外两个人说:“爱是一种超越物理、超越纬度、超越时空的力量……”另外两个人像看逗逼一样看着她,眼睛里闪过四个大字:该,吃,药,了。(笑)这就是诺兰作为一个文科生的情怀。什么叫做文科生的情怀呢,就是干掉理科生。(笑)“你们搞的那些物理全都不管用,让我们来爱就完事了。”这不是在歧视文科生,如果让理科生去写作品,也是一样的,会产生另一种结果。有一个著名的小说叫《冷酷的方程式》,宇航员经过计算,决定把一个多余的女孩扔出去,他们就真的这么做了。这就是理科生的情怀,干掉文科生。(笑)但实际上,现实生活中的情感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不可能因为爱就超越了整个宇宙,超越了所有物理。但爱又是一个我们经过漫长历史演化出来的感情,深植在每个人心中。不管科技发展到了什么程度,爱以及同类的这种感情,都是一致的。某种意义上,它也是永恒的。只要人类还存在,爱就会存在。

我们今天所讲的共情也是这样。德瓦尔以前是做黑猩猩研究的,他在荷兰一个黑猩猩动物园待了八年,做了非常著名的纪录。他为什么要从研究黑猩猩转而研究人,是因为几百万年前我们和黑猩猩有共同的祖先。人类的这些情感是有先天性基础的,所以我们和黑猩猩之间应该有很多类似的地方。现在有一个很大的学科叫做演化心理学,其中有个观点认为我们和几十万年前非洲大草原上的人类差别不是特别大,那时候环境所产生的影响就会遗留到我们身上。就像小庄开场说的那样,很多人们认为是纯粹艺术和哲学的东西,现代科学都可以介入了。之所以能够介入,是因为人类的这些感情,包括道德、自由意识等等,都是有大脑内的神经基础的。

现在网上有些文章打着进化心理学的名号,其中的大多数很有问题。它们的论点似乎在说:因为人的基础是这样的,所以我们这样做就是好的,就是正确的,就是不需要改变的。比如其中有一个著名论点是说,男人花心是对的,因为男性生殖潜能非常高,女性的生殖潜能比较低,于是男性就应该多找交配对象。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阐释角度,要知道我们的先天并不决定我们现在的状况。

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语言。比如,我从小学开始学英语,到现在和英语母语的人还是没法比。这是因为学语言这件事在大脑里有特殊的模块,就像大脑中也有特定的共情的模块与爱的模块,但这个模块被怎么塑造,往哪个方向偏,是受后天影响很大的。我生活在中文的环境中,即便只是接受一些零散的中文(现实生活中大家说中文大多是零碎的,没有完整的句子结构),我一样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如果我生在美国,我就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这就是后天的作用,涉及到感情的例子,也是一样的。就像刚才韩老师说到的例子,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们生下来和白人不同,我们就更不能和他们共情,造成这种结果的是后天的环境。所以,我们并不会因为先天如此,就只能在一条道上走到黑。比如我们也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来掌握不同的语言。人类好不容易进化出如此高级的大脑,如果我们不用它,而只是按照天生的样子去做,那就有点浪费了。

德瓦尔最初是做感情研究的,后来转向道德研究。他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道德也是有感情基础的。道德被提出来的时候,给人感觉有一些类似于条款之类的东西,比如基督教的十诫。但近年来的研究越来越倾向于认为,道德这个东西很可能不是自上而下的,而是自下而上的。那么下的基础在哪呢?很可能就落在我们的情感上。从这个基础上,建立了我们所知的道德。所以说道德是什么样的,也并不是绝对的,而是可以改的。它并不具有神圣性。几十年前我们觉得同性恋是不对的,让人觉得奇怪,但现在我们认为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道德是有感情基础的,如果觉得它是不对的,想修改它,也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并不是说改就能改。

当科学在解答我们为什么会有感性层面的一些东西时,给出的都是非常基础的生理层面的东西,类似于积木。它不决定你,你也不能忽视它。包括心理学上给出的一些观点,也是这个级别的东西。

提问互动

小庄:谢谢Ent也给我们带来了精彩的故事。现在轮到我来问韩老师几个问题了,2009年以来就有人在做镜像神经元的研究,还蛮热闹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

韩世辉:我们没有作过镜像神经元的研究,不过关于这个国外还是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实验的。有一个拿猴子做的,人们原来是观察猴子在用手抓花生时大脑的神经元活动,然后有一天发现,饲养员在用手抓花生的时候,猴子大脑中也有相同的神经元活动。这就是镜像神经元,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理解他人的活动。

大家可能都知道打哈欠是会传染的,比如我现在打一个,现场就会有人开始打了。(韩老师打了一个哈欠,还没打完现场就有一个观众打哈欠了,全场大笑)

是不是我在打哈欠的时候把氧气全部吸走了呢?当然不是。这就是镜像神经元的作用,我们会自动模仿他人的行为,这个响应非常快都不需要思考。也有人说镜像神经元的作用是理解和运动模仿,镜像神经元比较多的人会模仿得比较好。但如果说到这个和共情的关系呢,其实我们并不清楚。因为镜像神经元主要管理的是运动模仿,而共情主要说的是情感系统方面的东西。

小庄:德瓦尔这本书里有提到镜像神经元的研究,现在一些科学家也是在试图将二者联系起来。因为共情的机制实在是太迅速了,根本不需要思考,这个和镜像神经元的响应有些类似之处。

韩世辉:如果我们把共情理解为更宽泛的内容,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共鸣,并且包括了对他人意图的理解和动作的理解。那么我们可以认为共情和镜像神经元是相关的。

小庄:我看到一篇文章是关于在自闭症的孩子身上做共情研究,发现他们的确是有缺陷的,这方面的响应特别差。

韩世辉:的确是这样,自闭症的孩子在共情上有一些缺陷。但自闭症是一个还没有解决的问题,有些人做出和基因有关,有些人想找出生活环境的影响,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确切答案。

小庄:问题又来了,除了自闭症儿童之外,我们生活里也会遇见其他一些共情能力匮乏的人,很烦恼啊,怎么才能让他们这方面稍微提高改善一下呢?上次在广州做这本书的活动,嘉宾是来自中山大学心理系的程乐华老师,他提到催产素可以提高人的共情能力。不知道韩老师有没有做过相关的研究?

韩老师:有人做过这类的研究,比方说,如果Ent有100块钱,他给我10块,我会感激他,我有钱的时候可能会多给他一点,但是如果他只给我5毛钱,我可能会生气,有钱的时候我给他更少。但是如果给我用了催产素,那可能无论他给我多少钱,我都倾向于给他更多。所以研究者更加倾向于认为,催产素不是直接用来改变共情的,它的作用是可以增加社会互信(social trust),我们在实验中发现,催产素可以增加同种族之间的共情,但是不会增加不同种族之间的。例如中国人和白人之间的共情并不增加。(笑)

小庄:好的,虽然我很想自己霸占着话筒,但考虑到还有那么多读者,接下去还是进入互动时间吧。

观众提问一

观众1:很感谢台上各位老师的分享。韩老师刚才给我解决了一个疑惑,因为我就在医院工作。(笑)。的确,在刻板印象中,人们都觉得医生冷冰冰的。但刚才韩老师说的让我比较安慰的一点是,我其实是动用了一套对病人更有益的理性系统,而不是一味和病人共情。不过我的问题是,我的工作让我积累了太多情绪,好像慢慢磨损了一部分我共情的能力。在工作这么多年之后,我想找回我的共情能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韩世辉: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还在做医生吗?

观众1:早年我因为消耗掉太多的共情,难以承受,于是放弃了,选择了去做辅助的工作。

韩世辉:我想你的问题可能不是缺乏共情,而是共情太强烈。我之前认识一名医生,她看到病人治不好的时候会非常难受,最后自己也承受不了,于是她也放弃了,转行做别的。所以医生这个职业,如果你不能合理的控制自己的共情,的确是很难做好。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最需要同情的职业,一种是医生。为什么呢,大家想象一下,医生每天都和有身体痛苦的人交往。我太太在医院工作,她上午下午各看4个小时病人,一共可以看40到50人。现在假设我在学校找40个学生来聊天,北大的学生大多身心健康有美好未来,让我不断地谈一上午,我也受不了,更何况是40个全带着痛苦来的人。由生理的痛苦带来精神的痛苦,是很难承受的。还有一种职业是警察,警察每天和那些有暴力倾向的人打交道,我们可以想象他们的压力。这两种职业我觉得可能都需要一些心理援助。所以说我觉得你可能不是缺乏共情,而是共情太强,强到没法去面对别人的痛苦,这就需要能够比较理性的控制才好,有时候冷冰冰一点并不是很大的问题。

观众提问二

观众2:刚才韩老师讲到种族之间共情的例子。我曾经在伦敦留学三年,期间得知进化心理学上有一个研究叫“通过演化而适应环境”(EEA)。我的导师写了一篇文章说这个观点可能是有问题的,因为人的环境和自然环境是不一样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可能不是按照环境来进化,而是按照他周边的人来进化。所以如果人能和别人共情,学会协作,这样生存的机会就比较大。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但我们好像仍然只能和自己同种族的人共情。特别希望请教一下,通过什么样的合作交流能增加和其他种族之间的共情呢?

韩世辉:刚才Ent博士也讲到了,我们现在关于共情的结论并不是基因决定论的。如果你在伦敦再待三十年的话,可能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我们做过一个实验,找一些在欧洲、美国出生和长大的中国人,他们假期回中国来学习中文的时候,我们找他们做刚才同样的实验(看针扎脸)。他们在看到白人和中国人痛苦时,共情上没有差别。所以个人的经历是很重要的。人的大脑是高度可塑的,绝对不是生下来如何就如何的。

Ent:我们现在的处境,和6500万年前恐龙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环境都在不断变化,适应不了的物种就灭绝了。我们和恐龙当然不一样,但本质上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一样的。问题就是:环境变了,我们怎么办?所以科学家要做的就是去弄明白,到底环境怎么变了?我们的哪些地方最不适应?然后去弄明白为什么不适应,进一步使自己和新环境调和起来。这一套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类随着环境不断的改变,通过研究成果来帮助人们设计教育,等等,以让人类更好的适应新的环境。

韩世辉:我曾经假设这样一个情况,过两天彗星要撞地球了,全世界的人要一起到火星去生活,那个时候我们可能会和所有人种都有相同的共情。(笑)

观众提问

观众3:像纳粹杀人和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情况,那些作恶之人没有共情吗?

韩世辉:有另一本书也是讲共情的,叫做Evil of Science,它讲的是共情的另一面,即缺乏共情会怎么样。里面就有个纳粹德国的故事,有些医生拿俘虏做实验,把人放到冰水里,看看多长时间人的皮肤会冻坏,多长时间会冻死。这个实验是相当残忍的。我们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到他人痛苦的时候都会受不了,而那些做实验的人就能无动于衷。与此类似,我们做过关于有暴力犯罪纪录的人的实验,他们的共情能力的确很差。

小庄:其实我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纳粹有那么多士兵,按照比例来说,人群中真正共情缺失的人是有限的,那么这几个人如何通过宣传和感染来影响这么多人?这个课题也是很值得仔细研究的。

观众提问

观众4:关于自杀和牺牲的行为,有没有相关的脑神经科学研究?

韩世辉:我自己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但自杀行为的主体一般是对自己有非常负面的认知。关于牺牲行为,我猜想应该是一种超级利他行为吧。

Ent:关于牺牲行为,我想说的是,在动物或者人作出牺牲行为的时候往往是没有足够的认识的。也就是说,人们在作出牺牲行为的瞬间并不一定知道自己一定会死。比如我看到有个孩子落水了,我就直接跳下去救他,但我并没有充分的意识到自己会死。假如此刻上帝降临,告诉我:“你现在跳下去一定会死”,那我有可能会跳下去,也有可能不会。所以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要讨论这种行为的高尚程度的话,就会不好定义。对于人尚且难研究,对于动物就更难了。

小庄:这里我想多讲两句“自私的基因”的问题。为什么我一直在强调这本书的引进对于我们更全面地看待这个被误读的概念很重要呢,这是因为,道金斯在写他这本名著时,原先的出发点是想用一种更好理解的方式让读者明白一些生物学上的机制,像是基因一定要“想方设法”最大化地传下去,所以会这么来描述牺牲或利他行为: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我两个子女的性命或四个堂兄弟的性命,因为这样在基因上等价。但大家有没有觉得,这也……太机械了,现实中我们会这样算吗?可能我在一个子女性命攸关的时候就要冲上去了。回过来,基因自己也不会算,它们不具有心理活动,像是“自私”这种来自心理学上的名词硬安在它们身上,其实也够倒霉的了。从数学上来说,那么算没错,但这个计算是自然演化完成的,而且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以一种直接的情感的方式来响应,我们需要理解这种情感。

关于

共情时代》,作者弗朗斯•德瓦尔荷兰著名的心理学家、动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主要著作有《黑猩猩的政治》、《类人猿与寿司大师》、《灵长类动物如何谋求和平》以及《人类的猿性》等

译者刘旸,也就是科学G6的桔子帮小帮主。

无标题



暂无回复

添加回复
回到顶部

无觅相关文章插件,快速提升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