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1.28

本文作者:桔子帮小帮主

贪婪已经过去,共情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人性自私吗?当我们从生物性的角度评判社会问题,我们往往基于人类自私的属性,但我们不该忘记,人类天性中同时有另一些特质,将人与人紧紧凝聚在一起,调整彼此的步调,关怀弱者,帮助他人。因此,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能够感同身受,这种能力植根于漫漫历史长河。本书记载了一个世界著名的灵长类动物学家对人类道德起源问题引人入胜、浅显易懂的考察,它挑战了一直以来人类对该问题最基本的假设。

共情时代》,作者弗朗斯•德瓦尔荷兰著名的心理学家、动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主要著作有《黑猩猩的政治》、《类人猿与寿司大师》、《灵长类动物如何谋求和平》以及《人类的猿性》等

译者刘旸,也就是科学G6的桔子帮小帮主。

前篇:[共情时代]之大男子气概的神话(上)

可想而知,如果人和人的联系源自平等党派间的协议,那是很有教育意义的。这样,当我们反思对待他人的方式,或者思考应该如何对待他人时,就会有章可循。实际上,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一整套思维,都源自前达尔文时代遗留下来的对人类物种的错误理解。正如其他大多数哺乳动物,每个人的一生都有需要他人和被他人需要的时期,因为我们都有老幼体弱的一天,也要去照顾老幼体弱的人。我们的生存几乎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倚仗别人。这个事实才是讨论人类社会的真正前提。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空想人类祖先应该像鸟儿一样自由,什么社会责任也没有。事实并非如此。

人类演化可以上溯到一系列群居哺乳动物,个体间相互依存不可分隔。灵长类行为学家曾对印尼群岛各个岛屿上长尾猕猴的数量进行统计,从计数结果可以明显看出:对安全的需求甚至塑造了社会生活的形式。印尼群岛的某些岛屿上有大型猫科动物(比如老虎和云豹)出没,分布在这些岛屿上的长尾猕猴就集结成大部队;而在没有大型猫科动物的岛上,长尾猕猴就结成较小的群体。被捕食的威胁把大家团结在一起。通常来说,一个物种在某个环境中越脆弱,就越倾向于结成更大的群体。狒狒主要在地面活动,于是比在树上的猴子班组大,因为如果技巧过硬,在树杈间逃命是很方便的。而黑猩猩则因了“巨无霸”的身材而有恃无恐,因此白天通常都单独觅食或小分队觅食。

不过也有些动物当真不具备群体活动的天性。前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特伦特·洛特写了一本回忆录,书名《牧猫》,他借放牧猫咪来比喻达成共识的难度。对政客来说,这肯定特别令人懊恼,不过猫咪觉得这别提多合理了。家猫是单独捕猎者,它们当然没必要关注他人。其他协同猎食的捕食者(如犬科动物),和被捕食者(如角马),都需要彼此协调。它们通常得跟住领头的,并和大部队步调一致。想当年我们的祖先鼓起勇气离开密林,跑到开阔地开拓新的活动天地,就注定了使自己沦为被捕食者。于是他们演化出群体活动的本能,在众多物种中胜出。我们善于保持行为同步,之后演变为因同步而快乐。俩人一起走路,会自动同时迈步。在体育比赛现场,人们整齐地喊口号,所有人一起制造人浪;在演唱会上大家一同挥手;跳健美操时所有人跟着节奏一起跳。如果你还没明白,可以去听讲座,试试在别人不鼓掌的时候鼓掌,或者别人都鼓掌的时候一动不动。我们是群体动物,已经把群体行为实践得登峰造极。政治领导人精通群众心理学,因此人类历史上屡屡出现群众为了效忠领袖做出疯狂举动的事。这些领袖用的什么把戏呢?他们只需要营造大敌当前的氛围,把人民的恐惧给煽动起来,接下来,嘿,就交给人类的群体天性来搞定吧。

这里我们自然而然地引出第三条关于人类的神话,许多人相信,人自打出现就乐此不疲地发动战争。上世纪60年代,在那场毁灭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人类被灌以“杀戮猿”之名,以此同爱好和平的普通猿猴相对。“好斗”也被归为人性的显著特点。我当然不觉得人类是爱好和平的天使,但我们也该分清嗜杀成性同战争的区别。战争源自多党派之间严格的阶层制度,并不单是由好斗导致的。事实上,许多情况下战争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拿破仑的士兵在冰天雪地里开进俄国时,心里并非燃烧着侵略的熊熊烈火;美国士兵飞到伊拉克也不是想杀人。战争的命令都是坐在首都办公室里的老头儿下的。行军列队中未必看得到杀气。成千上万的人迈着统一的步伐,随时待命,我眼中只看到群体活动的天性。

人类历史战事不断。太多的死亡,让我们想当然以为这就是本源状态,恨不得觉得战争就是深深烙印在我们DNA上的。用温斯顿·丘吉尔的话说:“人类故事就是战争史。除了短暂和偶然的中场休息,世界上从不会有和平;史前也如是,凶残的杀戮主宰世界,永无休止。”但是,丘吉尔口中所说的这个挑战斗殴的自然状态,真的比卢梭所描述的高尚的野蛮人世界更符合事实么?尽管考古学证据为我们揭示了十万年前的谋杀,但我们却未能找到发生在农业革命以前的任何战争的证据(比如埋满了尸骨和武器的坟地)。杰里科墙倒被认为是最早的战争证据之一,它倒塌的故事还借《旧约全书》千古流传,实际上恐怕是为了阻挡泥石流而建。

时光再向前推进,我们的祖先生存在当年那人烟稀少的星球,世界人口只有百万的量级。人口密度恐怕和今天的布希曼人有一拼,人均占地面积差不多有26平方公里。甚至还有些证据显示,在更远古的7万年前,我们的祖先一小撮一小撮地散居,全球人口几千人,差点就绝了迹。那时几乎没有促成持续战争的条件。更重要的是,远古人根本没什么好打的,正如布希曼人一样,顶多就是争一争水和女人。然而,布希曼人却能将珍惜的水源同口渴的外族人分享,还经常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邻近的部族。后一种做法导致一族的男人经常有外族的亲人,各族便联系在了一起。归根结底大家都知道,谋杀亲属显然不是一种成功的性状。

在马歇尔·托马斯对布希曼人的观察中,她从没见到过战争;而且布希曼人不使用盾,这表明他们很少同陌生人发生争斗。只要有结实的兽皮,盾牌是一种很容易制作的工具,而且在面对弓箭时能给人提供有效的保护。布希曼人不配备盾牌武装,说明他们不怎么担心他族来犯。这并不意味着文字前社会就不存在战争,事实上许多部族确实偶有、甚至常有刀光剑影。我想,不排除远古时代存在纷争,但就像今日靠狩猎和采集过活的人们一样;但事实应该同丘吉尔所说恰恰相反,远古人类应该长期和平共处,部族之间相安无事,残暴的战事只是插曲罢了。

同猿猴作比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黑猩猩有时也会对邻族开展“突袭”,用残忍的手段毫不留情地夺取敌人性命。此时的猿猴同我们塑造的人类勇士形象就很接近了。和人类一样,黑猩猩也会因为夺取领土而发动战争。然而从遗传的角度来说,人类同黑猩猩的亲缘关系,与同倭黑猩猩一样远,而后者却从不会做那些残忍的事。倭黑猩猩对邻居有时也不那么友善,但冲突只要开始一小会儿,雌性就会跑到敌方去,和敌人做爱,雌雄通吃。你看,你很难想象做爱和发动战争能同时进行,所以战争场面瞬间就给搅和了,反而变得像野餐郊游似的,不同部族的成年个体互相梳理,小不点儿们闹作一团。迄今为止,致命的进攻在倭黑猩猩之间还是闻所未闻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个物种具有战争的潜能,这个苗头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就会抬头。小冲突有时会失控爆发,结果引发血光之灾。再加上不管哪儿的年轻男性都喜欢显摆自己矫勇善战,他们会不顾后果地打击外族人,局势就会更加雪上加霜。不过同时,人类这个物种也有其独特之处,即使在同族人散布开很久之后,我们还会同亲人保持某种联系。结果,部族间就会维持一个完整的人际关系网络,这个网络的存在会促进经济交流,与此同时让战争变得非常没有建设性。同外族的联系相当于在不可知的环境中为活命提供了一项保险,如此一来,食物和水短缺的风险,就可以在各个族群间平摊了。

美国人类学家波莉·维斯纳研究了布希曼人的“风险库”,并记录了他们为获得领土之外的资源所进行的精心协商。协商的过程非常小心翼翼,极尽婉转,因为他们知道,人和人之间从来不乏竞争。

上世纪70年代,平均每名布希曼人每年要花三个月的时间离家,游荡在外族。来访者和主人共同举行问候仪式,以此来表达对主人的尊敬,并申请留住。来访的一方先在人家营地外边的树荫里坐上几个小时,然后,主人出去同他们问好。接着,来访的人合着韵律向本地人讲述他们族群的情况。主人同他一唱一和,在每句结束后重复最后一个词,并加上“eh he”(唉呵)二字。照常理,主人会抱怨自己食物短缺,但来访者可以自己体会出实际状况有多严峻。如果真的严重,他们就说只想暂住几日;如果主人并没有反复强调粮食匮乏等问题,来访的人就知道他们可以赖一阵子不走了。如此这般地交流一番,客人被迎进帐房,他们此时会呈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方式非常得体,以免引起主人一方的嫉羡。

资源匮乏的族群之间相互依赖,因此我们的祖先恐怕从来不会发动大规模战争,直到他们在一处定居下来,通过发展农业扩充自己的财富。因为这个时候,袭击他人可能为自己带来更多好处。如此看来,战争并不起源于寻衅挑事的冲动,而是对权力和利益的欲望所招致的。这也说明战争都是可以避免的。

西方世界对人类的本原状态进行了过度的诠释,人们相信我们的祖先必然凶残暴烈,毫无约束,像常见的动作片里的角色,不受社会责任的束缚,对待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如今的政治思潮仍在鼓吹这些神话,仿佛大男子气概真的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性。比如,有人说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主宰我们的星球,说人性决定地球上战争不断,还有人说个人自由永远高于集体利益等等。

其实所有这些论点都不符合事实,古老的人类彼此信赖,互通有无,竭力压制一切可能引发争执的内忧外患。因为生命如此脆弱,食物和安全才是首要问题。妇女采集果实,挖掘可以吃的根茎,男人们出外狩猎,只有融入一个相对庞大的社会体系,一个个小家庭才得以维系。集体的存在就是为了个人,同时人人为集体。布希曼人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维持族群间的礼尚往来,部族的网络遍布方圆数公里,代代传承。他们殚精竭虑地靠协商达成共识,对他们来说,被放逐和受孤立所带来的恐怖远远胜过死亡本身。一位女士的话传神地表达出这个意思:“死亡很可怕,因为死的时候你孤身一人。”

工业革命前的生活一去不返。如今的社会,庞大、复杂,已经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它的整个运作也必然不同于“自然状态”下的远古人社会。然而,尽管我们已经摇身变作“城市栖居动物”,身边飞跑高级轿车,生活充斥电脑高科技,骨子里却还是有着同样心理诉求的动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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