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4
本文作者:史 军
植物学是门绝学,这是我在研究生三年级时才悟到的。
所谓绝学,就是很少有人学的学问……我5岁的儿子明明痴迷于“植物大战僵尸”,但是也毅然决然地选择将来学动物。哼,植物有什么好玩的?
越寂寞,越要好吃
知道自己学的是偏门加冷门的绝学之后,我反而能静下心来观察身边的植物界了。种子怎么发芽,花朵怎么交换花粉,茎杆和根为什么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植物变得有生命,它们的私生活变得更纯粹更有趣。我把这些常常被人忽略的故事写了出来,也发表了一些。越积越多之后,故事们在2009年被编进了一本书:《一百种尾巴或一千张叶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书(虽说是合著),我在激动之余更加发奋地在码字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于是有了《新京报》和《南方都市报》的一系列专栏文章。
找资料、写文章、修改字和词,这过程的繁琐很多作者可能可以体会到,可是,大家对植物的兴趣之淡薄,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植物的生活似乎比月球岩石的成分离我们的生活还远,《百尾千叶》后面的评论,大家几乎都在讨论尾巴们,叶子们的命运和它们在空气中一样,只是静静存在,没人关心。落寞,除了落寞,还是落寞……
即便如此,植物本身还是有趣的。自娱自乐也好,继续奋斗也罢,我仍旧写着。而这一次,植物学以绝学之身,跳进了世界上最热闹的领域——吃!没人能不在乎吃,每个人都在问,“能吃吗?怎么吃?好吃吗?”作为一个资深吃货,我开始用绝学分析吃了。多吃苦瓜好不好,增白馒头成不成,翻文献固然寂寞,群众的需求却让人振奋。这样我慢慢地垒起了一本书稿,本来准备随意将它们交给一家出版机构,但吃再一次改变了书的命运。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傍晚,国贸周边的路上还都是积水,我和两个编辑(小庄,罗岚)在七扭八拐之后钻进了一个港式茶餐厅,我们吃掉了苦瓜牛肉、白切鸡、炒空心菜,我们聊出的想法是:植物科普书要向美食靠近。于是,一桌子菜被消灭,一个题目诞生:《植物学家怎么吃》。这个标题,后来变成了《植物学家的锅略大于银河系》。
怎么写才好吃?
早在大学的生物实习中,大家首先关心的不是这种植物是什么科,什么属的,围着老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能吃吗”,第二个问题是“好吃吗”,如果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个植物瞬间就会被分装进十几张嘴巴,突然有一个同学惊叫,“闪开!闪开!还没采标本呢!”——看,学植物的人也有这种本能。
用嘴巴认识世界是人天生的,遥想我们在牙牙学语之时就会把身旁的玩具塞进嘴里,我们在读书识字之时会在铅笔上留下累累牙印,在成年之后甚至连手机都不放过,尝尝充电口是不是有菠萝味。吃和繁殖(虽然更倾向于过程)一样永远是我们生活的永恒主题。把口腹之欲掺进文章之中,连植物学都变得活色生香了。
之前我写科普,樱桃属于“植物界、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蔷薇目,蔷薇科,李属”,现在呢,它是“能吃界,好吃门,甜纲,酸甜目,果科,樱桃属”的超市樱桃种。锻炼了我的写作能力和思维方式,满足了读到的人的想象力和味蕾。我体会到,让大家爱上植物并非不可能的任务,只要够香,够美,够好吃!
写作方式在不断改进,写作内容则更是源源不断。因为,大家关心吃,就会被多到让人无所适从的信息所困惑。今天说西瓜补水,明天说西瓜伤阴;今天说香蕉可以通便养颜,明天就说香蕉有可能引发高钾血症;各种专家的言论满天飞,各种“据研究”“据报道”让大家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黄瓜有问题,玫瑰有问题,无辜的植物们全部都有问题了。
是植物学走出寂寞的时候了,剖析流言背后的真相,真正去发现那些专家所“据”的研究报道是什么;更重要的是,让大家慢慢熟悉我们餐盘中的植物朋友,知道什么是根茎叶,什么是花果实,什么是叶绿素,什么是类黄酮;这是只有植物学能告诉我们的。我常常在地铁上卷着学术论文,研究资料一一读过,把里面的实验、结论、观点一一分析,最后化成一千字的简单说明,比如紫菜变绿是个正常过程,掉色的花生豆才是好花生,苦瓜不下火,辣椒不伤胃。
当然,这个总结和写作的过程,是告诉大家我的态度,我的选择,究竟是否跟随我的吃法,可能也需要些许的思考哦。
一本封面上有锅的书
从专栏写成书并不容易。比如写作中,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凡是外来的作物(比如甘蓝,花椰菜,甚至是苦菊),很容易就找到它们的历史和分析,但是我们的本土植物(花椒,萝卜,大白菜)却鲜有记载,甚至会出现驴唇不对马嘴的状况。
我买回一摞一摞的参考书,可是被归为“饮食”类的书,放眼望去全是西餐秘籍、海外故事,可是我想说的是我自己和身边的人的生活,是我的外婆、我的母亲,甚至我的儿子面对的吃的问题和困惑,也是成千上万的中国厨房里的困惑,于是我索性把主要目标定在华夏本土食物之上。
整个资料查阅过程,也是对我的知识库的更新。我才陡然发现,大学时植物学的考题是多么简单,那些概念可以直接跟好吃的联系起来,苦瓜的假种皮,紫菜的世代交替,芹菜的维管束,黄瓜的雌雄蕊。植物学概念都可以用嘴巴来解读,原来吃和学习原来是可以无缝对接!打通了思路,积累了经验,书的写作也顺利多了。
一边写一边有很多感触,我内心十分感谢把我引上植物学道路的罗毅波老师,丁开宇老师和王若男老师,还有那些共同战斗在植物学战线上的师兄弟和同行,与你们共同在绿叶中穿行当属人生幸事。
在写作的过程中,很多资深吃货都提供了宝贵线索,以冰清老师为首的诸多美食达人经常会提出“特别的物种怎们分辨,如何吃,怎样吃”的大问题。我们的部门同事们,为了收集线索还创立了一个吃驻京办活动,到目前为止已经吃了10家。编辑罗岚编上了小贴士,插画师古冬贴上了漂亮插画。于是,《植物学家的锅略大于银河系》成了一本有态度的闲话本土植(食)物书。
最后,特别感谢我的外婆,是她给了我感受菜肴的特殊技能;特别感谢我的父母,妻子和儿子,是这个温暖的家庭,让我在平常的日子里能装下一颗好奇的心,让我写得了寂寞,吃得了热闹,让我有机会用舌头读懂整个植物学,读懂整个世界。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但不是最后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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