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清晨

翻开《大流感》，显然是怀有一些预期的，因为在我看来，作者王哲博士的成名作《国士无双伍连德》乃是中文世界里科学写作的一个典范，正是因为这本书让不少国人第一次知道了伍连德这个人，让百年前那一场狙击鼠疫的斗争重新回到中国人的视野。《大流感》虽然讲述的也是人类与传染病斗争的故事，但它完全不同，如果说《国士无双伍连德》乃是对一个英雄的精雕细刻，那么《大流感》就是一座群雕，是千百年来无数在人类认识或控制传染病的历史进程中，做出过贡献和牺牲者的一组群像，作者仿佛用了一个广角镜头，将群雄尽收眼底一网打尽，其中又不乏对重点人物的特写式描摹和对重点事件的纵深发掘。

贯穿全书的核心事件，是追踪1918年大流感的元凶。这一场大流感也被称作西班牙流感，还有一个戏谑的说法——西班牙女郎，她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大最凶险的一场瘟疫，在重创近世人类世界之后，悄然消失，逃得无影无踪，普通人集体性地尽力遗忘当年的灾难与痛苦，富于使命感与责任心的科学家们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擒获真凶，但西班牙女郎却仿佛一个狡诈的猎物，一次又一次逃离了众多高明猎手精心布置的圈套，为什么这一场追踪旷日持久历尽曲折与艰难？

【流感期间的紧急军事医院 图文出处：维基百科】

因为当年西班牙大流感来去匆匆，她消失时人类还没有掌握病毒分离技术，等到该技术成熟之后，当年死于大流感的人们早已化骨成灰，哪还有可能从这些已被大自然毁掉的尸体组织中再分离出病毒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有一个地方，非常寒冷，非常干燥，而水量又很多，是否有可能保留有符合条件的尸体呢？这样的极寒之地且又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存在么？这显然应该是极北之地——各路英雄先后都想到了这里。

赫尔汀，陶本伯格及邓肯团队悉数登场，为了破解一场百年之谜为了科学的荣耀，更是为了预防有可能再临的“瘟疫”，展开了一场热闹非凡的明争暗斗。结局出人意料，过程异彩纷呈，不啻一部精彩的悬疑大片，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地在猜测其后的情节，结果发现自己的猜测一次次落空，被精明的导演戏弄的晕头转向。

但这部大片的导演也即本书的作者王哲博士，并非有意作弄读者卖弄叙事技巧，这正是本书的难能可贵之处，因为历史的真实竟然如此曲折，曲折得可以让最高明的编剧黯然失色。大幕落下，元凶锁定，西班牙女郎束手就擒。故事的结局仿佛又回到英雄片的俗套，招摇过市轰轰烈烈的邓肯团队功败垂成，淡泊低调坚韧睿智的赫尔汀和陶本伯格拔得头筹。曾经败绩的赫尔汀在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功成名就之后的感言令人动容，记者提问：“您是不是对没有能够在1951年发现1918年大流感病毒而后悔？”赫尔汀答道：“对我来说，1951年没有发现是件好事，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如果当年我发现了，就会出名，我的生活就变得很狭窄，我这一生就没有可能做其他的事情了。”

在信奉“出名要趁早”的浮躁的当下，这一番对成败对生活的感悟真给人以醍醐灌顶般的颠覆感，赫尔汀的竞争对手们见到他的这篇访谈之后摇头不已，因为他们永远都不能理解赫尔汀对名利的淡泊和对生活的追求，但我相信亲爱的读者朋友，也许将要翻开《大流感》的你，一定会懂。

本书的另一个可贵之处在于，王哲博士的着眼点显然不仅仅是对普通读者进行科学宣讲，或是用一个壮阔华美的传奇，让读者享受一次精神盛宴，通过对具体历史事件的分析与评判而不是简单的再现白描，让读者在深深的感动与震撼之外，更有深刻的启迪与教训。所以我觉得它不是一本简单的科普书，更像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国士用一腔精诚之血写成的屠龙之策，“屠龙”二字实为贬义，可指高深却无实用价值之技，我认为本书最适合的读者，并非普罗大众，乃是那些高居于庙堂之上的“公仆”！如果那些涉及公共卫生领域疾病预防领域里的官员能够通读这本书，一定会有所收获。作者在书中对美国的做法颇有不敬之处，认为那些政客和学者在1976年的行动中“在政治和科学中间，缺乏了一个环节，就是深思熟虑”，这本书的副题名为——比世界末日更可怕的预言，这导致我直接用了末日预言作为标题，其实这部书更是一部警世寓言。

当我将这一重意思在微博上表达之后，在上海从事预防医学工作的陶医生留言道：“看到美国1976年全民接种流感疫苗后遇到的种种问题，我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建议领导，在上海开展对300万老年人接种肺炎疫苗前，把老年人的死亡率、心脑血管疾病发病率等准备好。一旦发生接种后死亡或接种后中风之类的事情，可以拿出数据说话。”但一向跟我互动较为频繁的王哲博士（@京虎子）对此却不置可否，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默。

作为一名业余科学写作者，我受王哲博士的作品启发颇多，《大流感》这部作品在科学性方面完胜其成名作《国士无双伍连德》，因为后者呈现的科学原理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当时历史所处的落后的大环境和由其引发的种种凶险。当然，作为一篇书评，照例是要点评一下书中不足之处的，书中几次出现第一人称“我”，并穿插了一些相关的情节，这部分在笔者看来就算不属多余，也应该有更合适的处理方式，因为书的作者“我”在这一幕历史大剧中实在太无足轻重了，王哲博士先后在中美最顶尖的医学学府（赫赫有名的北医和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学习公共卫生及预防医学，这使得他可以准确地解读书中的历史事件，并有能力提出颇有见地的建议，但这部书的作者毕竟只是这一幕历史大剧的摄影者，作者“我”忽然出现在这些镜头里，稍嫌突兀了些。

【《大流感 : 比世界末日更可怕的预言》，此外，同样推荐那本著名的《大流感 : 最致命瘟疫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