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09.19

本文作者:Ent

当记者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檀香山主教博物馆办公室里的尼尔•艾文辉斯(Neal Evenhuis)相当淡定。记者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发明的这些科学命名……呃……你是故意的吧?

大部分场合下,艾文辉斯看起来是个很理智的科学家。他花了许多年时间绘制双翅目昆虫的系谱树,他有一本专著详细梳理了5100个化石种,他本人正式命名了300种以上的双翅目昆虫,使用的大部分术语都能让外行人望而却步、敬而远之。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得知自己被选为国际动物命名法委员会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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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艾文辉斯博士与檀香山主教博物馆里的昆虫标本藏品。图片:Oliver Koning】

所以,这位成就卓著的分类学家脑子到底哪里抽了筋,要把一种难以辨认的化石属命名为“Dissop”,种加词命名为“irae”?“Disap-pear-ee”(读音类似“消失不见者”)?

那个叫做“Iyaiyai”的幽蚊科化石属又如何呢?这是墨西哥民歌选段还是扶额的时候伴随的音效?

顺便一说,这个属本来的打算是命名为 “I ”——直到一位研究者指出,他可不希望写下诸如 “I have small male genitalia.(I 具有小型雄性生殖器)”的句子。

艾文辉斯带来的欢乐可不止这些,而且没错,这都是故意的。虽然他是世界级的系统分类学专家,但他似乎认为时不时也应该轻松一下。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分类学确实是很严谨的科学——分类学家知道苍蝇腿上有几根毛,知道拉丁文的“白”字的九种写法——但这些人一直保留着文字游戏的“优良”传统。

有些名字纯粹是听着好玩。“Zaa”(紫葳科的一个属),“Mops mops” (一种蝙蝠),“Bla nini”(一种海生线虫),还有“Awuka spazzola”(一种裸腮类软体动物)。有些名字来自名人,从贝多芬到柯南道尔到扎帕到忍者神龟,还有些是让人冷到不行的糟糕双关语。某些物种——往往来自于著名科学家——它们的命名冷笑话实在太过分了,都上不了全年龄段的杂志,背后的笑点也让人完全无法归类。比方说,来自悉尼的澳洲博物馆的蝇类研究者David McAlpine把一个属命名为This。他的办公室门上挂着这个属的一个物种的照片,附有一句命令:“Look at 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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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犬吻蝠 Mops mops 的头部特写:从这个角度看,的确有些像巴哥犬(也叫做Mops)。图片:Merlin D. Tuttle】

艾文辉斯描述了他在命名学奇(guǐ)妙(yì)世界的初次旅途。那是在八十年代初,他每年都要去访问华盛顿史密斯学会的双翅目收藏,不幸落入了一群幽默感可疑的昆虫学家的魔掌。每天工作开始之前,诸位昆虫学的顶级专家都会蜂拥而入一个实验室、抢夺里面的咖啡。就是在这里,艾文辉斯听说了“Verae peculya”(very peculiar,“非常特殊”)和“Heerz lukenatcha” (Here’s looking at you,《北非谍影》里的名句)这样冷到不行的名字。史密斯学会的Arnold Menke命名了一个种Pison eyvae(poison ivy,《蝙蝠侠》里的角色“毒藤女”),甲虫学家 Terry Erwin则向Agra 属里添加了phobia vation 两个种(agoraphobia和aggravation,分别意为“广场恐怖症”与“日益恶化”)。所有名字都完全符合国际动物学命名法规的字面规定,所以也都是完全恰当(?)的节肢动物物种名。

“我离开咖啡机的时候就知道,我必须也起个这样的名字,才能和他们同台竞技、才能进入他们的圈子。” 艾文辉斯回忆道。

那时艾文辉斯正在研究一类俗称“蜂虻”的昆虫,并且发现了好几个新种,大部分归于Phthiria 属。他回忆:“我当时就在想,什么样的种名配得上这个属名呢?”

大多数种名都是描述性的,剩下的多半也是为了纪念某人。但是就算受这样的限制,还是有创新余地的。加州大学河畔分校的道格•雅内迦(Doug Yanega)说:“双名法的祖师爷林奈就是一个绅(biàn)士(tài)。”林奈显然经常注意到植物结构和人类生理的相似之处,他把一种蝶豆命名为Clitoria mariana(玛利亚纳的阴蒂) ,又把一种真菌定为Phallus impudicus(无耻的阳具)。“要说的话,我们现在可是比那时候收敛许多了,”雅内迦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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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叫做 Clitoria mariana 的蝶豆。图片来源:Wild Flowers of Alabama】

就算是大众级的描述也可能一不小心玩过火。1920年,端足动物研究者本内迪科特•迪波夫斯基(Benedykt Dybowski)把太多的描述词放在了一起,得到了足以令人做噩梦的Gammaracanthuskytodermogammarus loricatobaicalensis。雅内迦把它翻译为“来自贝加尔湖的皮肤上有中空棘刺的端足动物”。虽然这个名字确实是符合命名规范的,但委员会最终还是特别裁定迪波夫斯基的所有命名无效,因为这些名字实在太难背。

纪念别人的荣誉命名其实也可以间接地提供一些描述。Erwin把他发现的大批热带甲虫中的一种,用《霍比特人》的主人公的名字命名为Pericompsus bilbo。他说这名字很合适,因为这个甲虫很短,很胖,脚上还毛茸茸的。还有一种鱼和一种衣蛾在尾部都有看起来像头一样的色斑,它们都获得了beeblebroxi 的种加词——来自《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两个头的银河总统扎福德•毕伯布鲁克斯。

大部分荣誉名称都是纪念那些采集到一个至关重要标本的人、描述者的导师、或者其他的好友/好基友/印象深刻的人。有两个分类学家把他们的蛾子种加词命名为bruneiregalis(毫无规律的文莱)以便“纪念”文莱皇家航空公司。地衣分类学家William R. Buck把一个地衣物种命名为yahriqe 以纪念他的一个研究生,在发现样本不够的时候,那个学生花了7小时的时间专程赶回采集地点,收集了足够的样本。

已故的史密斯学会科学家哈里森•戴尔(Harrison Dyar)在1906年将一种蛾子命名为wellesca,这是他当时的婚外情人的名字。也许这是因为他没能成功和现任妻子Zella离婚,而给情人提供的小小补偿。但是到了1927年,和情人结婚六年之后,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于是给另一种昆虫命名为zella。后来一位业余昆虫学家B•纽莫根(B. Neumogen)为了纪念Dyar而把一个属命名为Dyaria,不过这大概不是在表示不敬(该属名读音近似diarrhea,意为“腹泻”)。

其它的名字就几乎肯定是恶意满满的了。林奈创造了“Commelina”(鸭跖草属)一词用来纪念荷兰家族Commelin的三位成员,其中两人是植物学家,第三人却无所作为。鸭跖草的花瓣分为三瓣,其中两瓣很大,纯天蓝色,第三瓣却很小很萎缩,颜色也很苍白。至于用Townesilitus(汤氏茧蜂)来纪念亨利•汤斯(Heny Townes)的那位分类学家……几乎可以肯定他脑子里想的是扁桃体炎(Tonsillit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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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趾草 Commelina communis 的花,可以看见花蕊下方的那片花瓣格外瘦小苍白。图片:wiki commons】

不过有时候很难判断命名者的意图。一位昆虫学家决定将一个猫头鹰虱命名为Strigiphilus garylarsoni 以纪念漫画家Gary Larson,艾文辉斯认为这其实是明显的赞扬,恐怕没有哪个漫画家比他画了更多的节肢动物。Larson本人也表示赞同:“我就知道不会有人拿我的名字命名天鹅什么的。好赖都是机会,不能错过嘛。” 而当澳洲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的前任领导John Stocker得知,有人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个新物种Telanepsia stockeri——一种吃考拉便便的蛾子——的时候,他发布了一则精神可嘉的感谢声明。他表示能和澳洲的象征联系起来是非常荣幸的,至于联系的方式是排泄物,这只不过是人民公仆境况的真实写照而已。

艾文辉斯考虑自己的蜂虻命名的时候,主要出发点是属名的读音——Phthiria 听起来像 “theory-a”(理论)。他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命名为Phthiria gravitae(theory-a-gravity,“万有引力理论”),但是觉得这个名字太牵强了。

不过他回忆起,“我可以想法子把它命名为relativitae(于是得到“相对论”),要蒙混过关也很简单,把它拆成拉丁词根就可以——relativitae,‘relating to life’(和生命相关)。”于是他决定这样命名这个物种来“纪念地球上的生命”。

国际命名法规要求,一个物种命名成立的前提是相关信息必须发表在公开刊物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当时的惯例是不鼓励过于搞笑的名字的,所以他担心一份警觉的期刊可能会拒绝他的名字。

事实上,他的同事李•高夫(Lee Goff)刚有一篇文章被《医学昆虫学期刊》拒了,因为他打算把一种恙螨命名为Trombicula tgifi。接下来高夫改投一份比利时的期刊,成功发表。高夫怀疑,欧洲人是没认出美国人常用的周末缩写——TGIF(Thank God It’s Friday,“谢天谢地终于周五了”)。

高夫的迂回战术启发了艾文辉斯,他决定把论文提交给波兰的昆虫学期刊《POLSKIE PISMO ENTOMOLOGIZNE》。“如果他们的编辑部里有人会像我们英文这样发音,那可真是奇迹了。”

同一篇文章里,艾文辉斯描述了蜂虻Oligodranes humbug(humbug意为骗子)和Oligodranes zzyzxensis。他倒是没为这俩名字担心,因为文中他将这两个物种的名字来源归为加州的地理特征:一个是Humbug溪,还一个是Zzyzx泉。

不管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这家期刊在1984年发表了他的结果。“我真是喜出望外,”他说。

可惜他的胜利是短暂的。1986年他重新分析了蜂虻的谱系,发现他的相对论蜂虻其实应该归于另一个属。“科学总是在进步的,”他说,但是进步使得他精心打造的名字变成了Poecilognathus relativitae,“我几乎被打垮了。”

自那以来,他找到了很多安慰自己的方式,比如把一个意外发现的双翅目科命名为Serendipitae (Serendipity,“意外惊喜”)。惯例也不再明确歧视幽默的名字了——前提是不能冒犯别人。

艾文辉斯甚至总结出了一点哲学思考。他的建议是,“底线:如果你想在名字上玩花样,要小心后人的工作可能毁掉你的努力。而那个后人没准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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