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07.22

本文作者:游识猷

“天生失明的人,梦里会有颜色吗?”燕公子在微博上如是问。

这是个既科学又感性的疑问。简单的答案是,没有。大脑只能用已知的素材来织梦。而我们“观看”时,用的不止是眼睛,更是大脑。我们所能“看见”的一切,其实是基于从前的经验而期待看见之物。无论是清醒还是做梦,这点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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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出处:fineartamerica.com

曾有研究者调查过15个盲人的372个梦,结论是五岁前失明者的梦没有色彩,也基本没有视觉图像。七岁以后才失明的人所做的梦跟普通人差别不大,但随着时间流逝,梦里“看见”的东西可能会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模糊。五到七岁间失明者则两种可能皆有。

天生目盲的电台主持汤米·爱迪生(Tommy Edison)曾在youtube上回答,他的梦里只有听嗅触味四感,不过,他在梦里同样会体验到各种不合逻辑的情节神展开、时空跳跃的情境瞬变换。一岁多时因病失明失聪的海伦•凯勒(Keller Helen)曾写过这样一个梦:她藏了起来,许多人着急地找她,弄出了很大的动静——知道这点是因为她的脚感到了传来的震动——然后她忽然觉得又冷又害怕,风中飘来冰与盐的气味,她试着逃跑,却被长草绊倒,然后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草叶如刀锋,刺痛了她的手指……她还有个反复出现的梦魇,一个恶灵呼啸着穿过她的脸,在她感觉里,那就像引擎吹来的一阵热风,她猜想这个梦魇来自幼时险被灼伤的经历。

仔细阅读就会发现,海伦在现实中不具备的视力和听力,在梦中实际上也没有出现,她的大脑早早失去这两种感官,以至于永远失去了了解“视听”的能力。此外,生而色盲者,也不能梦到自己现实中看不到的颜色。相比起来,一个52岁才因糖尿病失明的人在美国盲人基金会网站评论说,他仍然做着色彩斑斓的梦,在梦里,他能看见,一如往昔。而尽管彩色电视机推广以后,彩色梦的比例大幅增加,但仍有大概17%的视力正常者只做黑白之梦,原因至今不明 。

除非中风或外伤造成特定脑区损伤,余下的人人都会做梦。有人梦得恋恋不舍,有人梦得惊心动魄,有人梦得下限深不可测……梦虽然在每个睡眠时段都可能发生,但主要还是集中于 “快速眼动(REM)”阶段,把这个阶段的人叫醒,十有八九能忆起一些梦境残片。许多温血动物都拥有这种异相睡眠,比如鸟类与毛绒绒的陆生哺乳类。不过,追寻梦的本质的动物,迄今为止只有智人。

梦就像是在平行世界里活过来,眼看着一幕幕情境展开。然后我们在现实中醒来,苦思冥想才能忆起一些瑰丽曲折的片段。梦境往往难以理解,于是人们绞尽脑汁后出现了各种解释。古人往往将梦当成神启或预言,弗洛伊德则将梦视为潜意识里渴望满足的心愿,当然他也发现有些噩梦实在难以自圆其说,于是开始深挖梦里各种与“性”相关的象征。

如今学界里相信“梦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需要”的弗洛伊德粉已经不多。梦被视为内部信息占主导时,大脑皮层将各种难以控制而支离破碎的信息输入进行合理化的结果。哈佛大学的霍布森(J.Allen Hobson)提出的AIM理论就深深影响了“解梦界”。A代表激活(activation),I代表来自内外的信息流动(information flow),M则代表信息处理模式(mode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所谓清醒,就是AIM三者俱全,大脑高度激活,外部信息顺畅流入,信息处理高速运转。无梦的深度睡眠,则是AIM三者都相当低迷。而做梦,则是有A有M没有I,大脑的许多区域仍然高度激活,但外部信息流动却大为凝滞,于是活跃的大脑只好就着手边的材料编出一个个连贯故事。

在梦中,视网膜和初级视觉皮层都被抑制,而更高阶的分析存储皮层如海马旁皮层则活跃地自给自足,从过去的经验中提取信息,造出各种视觉影像 。同样活跃的脑区还包括主管情绪的边缘系统(譬如杏仁核),于是许多梦带有强烈的负面情绪,特别是焦虑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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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核3D图】

除非是清醒梦,或者梦境特别刺激,否则掌管逻辑推理与工作记忆的前额皮层在梦中往往处于抑制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梦不管多么离奇荒诞,我们在梦里都难以看出破绽,还常常一醒来就忘掉刚做的梦。只有在极为罕见的“清醒梦(lucid dream)”里,梦者负责推理的背外侧前额叶相当活跃,因而能觉察梦境中的不合逻辑之处,甚至能如《盗梦空间》一般控制梦的走向 。

在梦中,运动皮层能产生电脉冲指令,但由于胆碱能信号触发抑制性回路,导致这些指令只能到达脊髓上端,无法到达控制肌肉收缩的效应器,某种意义上说,梦中的人是处于高位截瘫状态的,这也是“鬼压床”的原理——如果你感知皮层被唤醒但运动皮层的指令还不通畅,就会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万一脑中抑制性回路受损,做梦的人就可能做出种种动作。五十年前法国研究者米歇尔•朱维特(Michel Jouvet)拿猫做过实验,发现脑桥中的蓝斑(Locus Coeruleus)受损后,猫在梦中会做出捕猎躲避等动作 。

类似地,改变一个人的大脑,就能影响他的梦。抗抑郁药物能改变脑内的神经递质,服用者有时会做更多的梦。有研究者对正做梦的人施予穿颅磁刺激,成功削弱了他在梦中体验到的灵魂出窍感 ……有朝一日,“盗梦”乃至“在梦中植入理念”未必不能实现。通过操纵梦境,我们或许能夜夜度过更为愉快的两小时。

(已发表于《知道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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