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1.27

本文作者:桔子帮小帮主

贪婪已经过去,共情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人性自私吗?当我们从生物性的角度评判社会问题,我们往往基于人类自私的属性,但我们不该忘记,人类天性中同时有另一些特质,将人与人紧紧凝聚在一起,调整彼此的步调,关怀弱者,帮助他人。因此,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能够感同身受,这种能力植根于漫漫历史长河。本书记载了一个世界著名的灵长类动物学家对人类道德起源问题引人入胜、浅显易懂的考察,它挑战了一直以来人类对该问题最基本的假设。

共情时代》,作者弗朗斯•德瓦尔荷兰著名的心理学家、动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主要著作有《黑猩猩的政治》、《类人猿与寿司大师》、《灵长类动物如何谋求和平》以及《人类的猿性》等

译者刘旸,也就是科学G6的桔子帮小帮主。

那是一场典型的发生在雄性灵长类动物之间的冲突:在一家高档意大利餐厅里,一名男性当着他的女朋友,向另一位男性——我——发出挑衅。他读过我探讨人性在自然中地位的著述,这正是绝佳的进攻话题。“你来说一种人和其他动物共通的行为。”他想找个例子开刀。我悠闲地大嚼美味的意大利面,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性行为。”

不难看出,我的回答触及到一些本该难以启齿的东西,他迟疑了一下,不过只是很短的时间,随即发起反击。我的对手开始极力捍卫所谓人类特有的“激情”,强调浪漫的爱情只是生物演化到很晚的时候才出现的,比如诗情画意、小夜曲什么的,都是人的专利;同时竭力把我对爱情本源的分析说得一无是处。我在文章中曾指出人类的爱情在本质上同仓鼠和孔雀鱼并无二致(雄性孔雀鱼长了一种变形了的鳍,看起来状如阴茎)。说到这些粗俗不堪的解剖学方面的细节,他露出鄙视的神情。

可怜的家伙。他的女朋友碰巧是我的同事,她兴致勃勃地举出更多动物性行为的例子。结果,我们这场对话让灵长类行为学家乐此不疲,却几乎羞辱了在座其他所有人。当这位女朋友说到“他阴茎勃起就那么一丁点!”,旁边桌子的人明显被震了,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还是因为她大拇指和食指略微分开的手势。其实她说的只是一只南美小猴子。

争论显然没结果,幸好甜点上来之前,话题已经降温了。这类讨论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我相信我们就是动物的一种,其他人相信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一旦讨论到性,人和其他动物看起来就没什么区别,而若想想飞机、议会、摩天大楼,就另当别论。在文化和技术方面,人类毫无疑问具有最杰出的才能。虽然某些动物也偶尔展示出些许文化痕迹,不过如果你在丛林里看到一只黑猩猩端着相机,我敢打包票这玩意儿不是它自己造的……

然而,当大部分的世界经历了几千年来文化进步的血雨腥风,不是也有些人类群体,一直安身于现代文明的大潮之外么?他们躲在远离尘世的角落,竟也发展出人类物种的一切特征,比如语言、艺术和对火的使用等等。我们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这些人究竟如何能够不受当今科技的骚扰,悠然过活。他们的生存状态就是西方文化长久以来反复提及的“自然状态”么(即政治领域有时所指的“无政府状态”——译注)?仔细想想法国大革命、美国立宪和其他向现代民主政治迈进的努力,想想这些历史事件前的那些“自然状态”,便很难理解人类如何能在这样的世界中保持那些原始的生活模式。

其实,非洲西南部的布希曼人(Bushmen)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八十年代的老电影《上帝也疯狂》就调侃了这些“丛林居民”的原始生活方式。电影讲的是人类学家伊丽莎白·马歇尔·托马斯十几岁时随父母去卡拉哈里沙漠找布希曼人的故事,她的父母都是人类学家。布希曼人又称桑人(San),他们身材矮小,行动敏捷,在开阔的热带草原开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生态位。这片地区在一年的一半时间水源稀缺,有限的几个可靠的小水潭就决定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活动区间。布希曼人这样繁衍生息了上千年,因此,马歇尔·托马斯将她写布希曼人的书命名为《古老的方式(The Old Way)》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古老的方式”具体指什么呢?这些人穿的是将将能遮住隐私部位的羚羊皮;住的是草搭的窝棚;用带尖儿的木棍儿挖地;而白天就用鸵鸟蛋的蛋壳带着水到处跑。他们总要不停修葺自己的住所,把几根棍子插在地里,顶端互相编起来,然后把草搭在这个棍子框架上。这种住法让马歇尔·托马斯想起猿猴,当它们想临时整个地方过夜,就把几根树枝盘成一坨,就成了过夜用的床。用这种方法,猿猴就能远离危机四伏的地面。

大部队迁徙时,布希曼人会排成一纵列前进,打头的男性负责侦查地面,看有没有蛇和其他捕食者新留下的印记。女性和孩子排在队列中相对安全的位置。这种方式很像黑猩猩在危险时刻的表现。当它们穿越人类修筑的土路,也会排成这样的队列,成年男性打头和断后,雌性和年幼的成员占据中段。阿尔法雄性(头号雄性,即地位最高的雄性)有时还会一直守在路中央,直到所有成员安全通过。

或许人类祖先在食物链上的位置确实高于其他灵长类动物,但绝非位于顶端。他们也要提防身后的敌人。于是我要提到第一则错误的“迷信”,即人类祖先称霸热带大草原。想想也不可能。双足着地的远古猿猴,站起来只有一米二。而那时的鬣狗足有狗熊那么大,猫科动物长着尖利的獠牙,个头是今日狮子的两倍,我们的祖先肯定终日生活在恐怖的阴影中。为了不和猛兽狭路相逢,他们只得退而求其次,占据不是那么方便的捕猎时间。夜晚的黑暗是捕猎者最好的掩护,到了白天,猎物离着好几公里远就能发现危险。所以我们的祖先只能在光天化日下作业,就和今日的布希曼人一样,因为夜晚都留给凶残的“专业”捕猎者了。

记得动画片《狮子王》么?正如片子所描述的,狮子是热带稀树草原的王者,这从布希曼人对它们的敬畏也可见一斑。但令人惊奇的是,布希曼人从不用抹了剧毒的箭头对付狮子,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刺激行为很可能引发一场置自己于死地的搏斗。狮子在多数时候也同这帮人相安无事,但如果哪次狮子兴致大发,布希曼人就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们对潜在的危险保持高度的警觉,晚上睡觉时留着篝火,这就意味着夜里也不得安生,得起来捣鼓火堆。一旦看到夜行性猛兽在暗夜里放光的双眼,他们就立刻行动起来,从火堆里拔出一根树枝,像火炬一样在头顶挥舞(让自己的体型看起来大一点儿),同时发出稳健的叫声把捕食者驱赶走。布希曼人确实很勇猛,但请求猛兽这件事,看上去也不是“霸主”该做的吧。

方式虽然古老,不过肯定特别管用,即使在今天,人类还会为了安全的缘故聚在一起。危险来临时,我们就忘了将我们彼此分开的因素了。比如,经历过911飞机撞击世贸大厦事件的人们,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心灵和肉体创伤。九个月之后,一项调查询问人们如何看待当前的种族关系,纽约居民——不管是什么种族,都对种族关系给予了积极的评价;而就在事发前,他们的答案还经常是负面的。危难之后,同舟共济的感觉油然而生,把整个城市都团结起来了。

此类反应在生物演化的历程中由来已久,其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我们大脑深处最古老的那层,那个部分不仅同哺乳动物,甚至同许多其他门类的动物都是相通的。你若不相信,就看看鲱鱼们见到大鲨鱼和江豚是如何反应的,这些小鱼平时就拉帮结伙地游在一起,遇到危险更是瞬间紧密团成一团,一下变成一个耀眼的“大块头”,进攻的家伙们看不清楚一条条小鱼究竟在哪里,无法下口。成群行动的小鱼之间保持着精确间距,它们盯紧同自身尺寸相当的同类,不消一秒钟就可以迅速调整自己的速度和方向,好保持步调一致,又不撞上彼此。如此一来,明明是几千个单独的生命,却表现得如同一个生物体一般。鸟类也使用此法,比如椋鸟看到老鹰来袭便凑作一团。生物学家将此类行为形象地统称为“自私的羊群”,也就是说,这些小动物躲进大部队的掩护,可换来自身的安全。而与自己为伍的倒霉蛋越多,自己被吃掉的几率则越小,这听起来多像两个男人在丛林遇到熊的那个故事——你未必得跑得过熊,只要腿脚比你同伴麻利点儿就行。

即使是竞争对手,在大敌当前时也会建立统一战线。鸟儿在繁殖季节为了一小块领地拼得你死我活,可到了迁徙的季节就会比翼齐飞。每次清理我的热带水族箱,我都会亲身体验这个道理。许多鱼都很有领地意识,热带淡水的慈鲷鱼便是一例。平时它们总会张着自己的鳍耀武扬威,互相追着到处跑,好守着自己那一方清静领土不受侵犯。每隔几年,我都会为热带水族箱搞个彻底大扫除,扫除期间鱼不能待在里边,我就把它们盛在另外的桶里,几天后再放回到焕然一新的缸里。每次看到它们迅速找到同伴,集结成群,我都叹为观止。昔日打破头的对手如今尽释前嫌,像好伙计一样并肩游走,共同闯荡新环境,直到对周边再度熟悉,重获自信,再各自占山为王。

安全是社会生活的首要原因。于是就引出了第二条关于人类起源的不切实际的“神话”,即人类社会是一帮有自由意志的人自发创造出来的。人们幻想我们的祖先实际上并不需要他人的存在。他们过着不用行使任何责任的生活。但麻烦随之而来,争强好胜的性格使得纷争不断,为此那时的人们常常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所幸这些人还有点智商,他们决定放弃一些自由,以换取和平的社会生活。这就是法国哲学家简·雅克·卢梭解释社会起源的经典论调,即社会契约论。美国的开国元老们就在这一理论的光辉指导下建立了所谓“自由的土地”。这则神话直到今天还是各大政治科学系和法学院的流行教案,因为在这则动人的故事中,社会是协商和妥协的产物,而不是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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